叶子的烦恼(一)

年前大姐要摆喜宴，她家老二已领证结婚。

说回来这是喜事，叶子应该高兴才对。可她烦心多于欣喜。她既不是为自己烦，也不是为大姐烦，她烦心的另有其人。

趁今天是休息日，叶子走出家门想散散心。工作日中叶子是三点一曲线式的生活，单位、儿子校门附近和家这三处奔波，从周一到周五都是这样的主旋律，其间从未有任何插曲。只有不上班的日子，她才能随心跟着感觉四处走走。

小城的空气还算可以，虽说冬季各家架炉生炭火的多了，每天早晨户外烟气大些，但半前晌烟气都能散去，抬头还是蓝蓝的天。毕竟这几年小城的变化也大，说不上高楼大厦林立，但住宅楼盘还是如雨后春笋。

房地产的膨胀多少给小城的主人们带来点实慧。就比如冬天的空气，住楼房的多了，相应就减少了在平房中生炭火的人家。集中供暖从热力公司的大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是要达到国家排污标准，而平房的烟洞低，炭烟在低空环绕徘徊，没有强劲的西北风还较留恋人间。这一章节是没人管没人过问的，而且政府也管不了那么多。谁家烟洞冒出来的烟二氧化硫和磷等有害气体多些少些都忽略不计，但实实也是一个冬季早晨空气差的原因。

叶子吸了吸鼻子，雪后澄净有些清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一个寒战。

叶子本该替大姐高兴的。大姐有俩儿子，老大在上学的时候本来学习还可以，可结交了一些不求上进的同学。初中毕业死活再不踏入校园，不满十六岁就四处打工闯天下去了。

儿大不由爷呀，叶子大姐两口子也没辙，只好由老大去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叶子大姐的老大也算有出息。在外地也安定下来了，房子、车子齐全，儿女双全。

当然叶子这大外甥其间领回来的媳妇儿，却已名付其实地成婆娘了，腆着个大肚子，眼拙的人也能瞅出那足有五、六月的身孕。

大姐高兴吧也高兴，大儿子有本事，一下为家里添了两口人；可她时不时也有些不可名状的滋味在心头。她总羡慕别人家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娶妻生子时的喜庆气氛，三亲六友，乡里乡亲，人来人往。

而自己这喜事也不能办，喜宴也没法摆，心里还是有些疙里疙瘩的。

有过前车之鉴，待二外甥快到找对象的年龄，叶子大姐就与老二约法三章：

第一，要娶的媳妇儿先要领回来见公婆；

第二，不准先斩后奏；

第三，一定要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举行仪式，摆几桌喜宴。

这不老二终于要娶亲，大姐也心随所愿，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备办婚礼所需一切用品。

可叶子却暗地里有些烦心，总是挥之不去。

没有目的地闲逛，叶子走得不急不缓。其实已进入腊月，也该开始置办些零零碎碎的年货，可叶子没那份心情。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要走多久。

她烦心着呢！

叶子兄妹五人，大姐排行老二，大哥最年长。接下来是二姐和叶子，老五是小弟。

叶子出生前后还没时兴计划生育。尤其在农村一个宝宝出生在秋收分口粮之前，当年就能分到和一个劳动力相同的口粮。所以在叶子家乡方圆地界儿，各家各户的子女少则五六个，多则八九十来个。除非那些患有不孕不育症的夫妇，会少领养几个别家的孩子。

叶子父亲上过几天私塾，识得一些字，用毛笔也能写些简单字；母亲虽娘家家境殷实，但在那个时代她老人家没念过书，倒是打小学会了一手好针线活儿。

拉扯了那么多孩子，叶子父母的生活可想而知。为了多挣工分，仗着自己个子大有力气，叶子母亲一直干着男劳力的活，就连冬闲也不例外。终于在某年连续铡了一个月干草后，叶子母亲累出了心脏病。

干草，在当地就是晾干的谷子秸秆儿。当时可没有现在那先进省劲的切草机，都是在冬季农闲时人工用铡刀来铡。就是刘胡兰英勇就义时用的那种铡刀。刀片十来斤，直径尺把粗的一捆秸秆儿，一刀刀铡下去，可以想得见叶子母亲承受的是一般妇女们难以承受的累！

正值壮年，她母亲在病榻上缠绵了近二年。其间生产小队队长的嘴脸变了又变，能干重活儿时是一付，生病了变成了另一样，还怀疑叶子母亲装病，后来又变了一付阴阳怪气的嘴脸。

人走茶凉，人在人情在啊！世态炎凉竟至如此！

多方求医，叶子母亲的心脏病总算痊愈，但从那以后落下了头晕的毛病。

迫于生计，叶子父亲那会儿在生产队里赶马车，长年累月跑外。把队里要交的公粮拉到公社，再运回队里所需的农资和工具。到了冬天基本到外地运回全队农户的燃煤和来年春耕时的化肥与种子。

父亲外出工分也挣得多，还能挣一些补助。但还是入不敷出，年终队里结算时，叶子一家还是缺粮户！

在此有必要交代一下两个名词：缺粮户和余粮户。大集体时代农村各生产队的会计在年末要算出本队所有社员一年中出工的工分总数，还有本队当年粮食产量和人均所占各种粮食的份额。这样每个工分和每斤口粮价值几毛几分就有了依据，到了年末哪家全家劳动力所挣工分折合成的钱数少于全家所分口粮折合的钱数，那这家就是缺粮户，反之就是余粮户。

里里外外累死累活一年下来，叶子一家过得还是捉襟见肘。

文字：漠上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