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

多年以后，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还会再次来到那条小河边。

十二岁那年，他还在读小学六年级，与同年人相比，他显得又矮又瘦。许多大人都怀疑他的身高与他过多的体力劳动有关，他们作为成年人，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小孩，比他干的活还要多。

每到农忙的季节，他和比他小一岁的弟弟，都要参加只有大人们才会做的播种收割工作，他们兄弟俩的工作量都能顶的上一个大人，许多见识过的人都这么说。平日里，洗衣，做饭，喂猪，那更是不用说，基本成了他们的必修课。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是七月暑假的一天，那也是他小学生涯里的最后一个暑假。那个夏天，就没有下过雨，他们那里发生了严重的干旱，田里的水稻全都靠水泵从河里抽水，河里的水不够用，就在河里挖坑，从沙子里面淘出地下水。如果没有这些抽水的坑，他也许不会留下那么深刻的记忆。

那天，他提着满满一篮子的衣服，从家里走到村口的小河边，在路上还遇到她正在家门口写作业的，她是他的同班同学，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或许还没有什么自尊心，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了，从她家门口走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冬天的时候他经常是扛着一棵树从她门前走过。他是羡慕她的，即使她是女孩子，也早就不干活了，而他却干着在当地认为只有女人才会干的洗衣做饭的事情，他的学习成绩也挺好，但是却比她还差一点点，她总是第一。

他不太爱讲话，即使是她的同学，他也从不主动和她说话，但是她却总喜欢叫他，他只得笑笑，然后说一两句敷衍的话。他其实也是很不好意思的，尤其是自己干活的时候被自己的同学看见，虽然大家都会夸他勤快懂事。那天路过她家门口，他破天荒的主动跟她说话了，他就是想知道她考上的是镇里的哪所中学，果然他们都上了镇里唯一的一所重点。

这不是他第一次到河边洗衣服，那天河里的水很少，他到了几块大石头堆成的桥墩上，先把衣服都倒了出来，丢到水里，湿透了再捞出来，然后一件件的都涂上洗衣皂，再慢慢的搓起来，挫完了再放到清水里洗，直到洗到没有了泡沫，就算完成。那天，有件衣服特别的脏，他挫了好几遍都没能洗去上面的斑点，他认为那衣服上沾上了植物的浆液，必须多洗几道，他一遍又一遍的涂肥皂，也许是搓的太久体力不支，肥皂一下从收里滑了出去，然后顺着水流冲走了。

他挽起裤子，紧紧的追着，可是怎么也没能捡的起来，突然他感觉身子一斜，好像才上了一团棉花，然后他就滑进了一个抽水的坑里，水一下子就没过他的脖子，他本能的挣扎着，其实他是会游泳的，可能是由于穿着衣服，他没法完全发挥，也许是怕丢了肥皂，他很慌张，这让他呛了几口水，他不知道这坑又多深，心里很害怕。

最后他终于还是捞起了肥皂，上了河岸。他的身体还一直抖个不停，要是在平时他是绝对不会害怕，也许是因为没有防备，他在水里的时候，总觉得有东西在拉扯自己，让他手忙脚乱，他从没有那么害怕过，即使他知道自己会游泳，他还是胡乱的挣扎着，也许他还哭喊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把衣服洗完的，虽然他的身体，他那握着肥皂的手，一直都没有停止发抖。回去的路上，他已经精疲力竭。路过她的门口，她依然还在，看着全身湿透的他，她还是很友好的打了招呼，但是他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用胳膊挎着沉重的篮子，步履蹒跚的走着，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的人生里，前一刻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如果上了初中，沉重的家务会跟他彻底再见，因为初中的学校太远，他只能一周或者更长时间回家一次。他以后再没有去过河边洗衣服，不是他没有接到这样的家庭任务，只是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推给了他弟弟，作为交换的是，他还得干其他更为沉重的家务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