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箱

时常在天将明未明时醒来，便再也不能入睡，于是就在一个崭新的黎明思索着自己的未来，不想被太多杂物杂事干扰。

人其实可以很简单，就像父亲所说，房间不需要多大，放得下一张床供夜晚睡觉即可；钱财不需要太多，够简单的生活用度即可；几本能了解历史人文，丰富头脑的书，看过再拿去和人交换新的知识；几张空白的纸、墨水充沛的笔，记录日月的升沉和生活的点滴，就可以把日子过好。于是，我发现家人们定义“败家娘们”的我，至今尚未拥有“百宝箱”，连女人们几乎都拥有的首饰箱都无一个，无法翻箱倒箧一一欣赏黄金白银珠宝钻石的光芒，无法一一历数珍奇。

也许，我曾经有过，也囤积过一些美物，至少奶奶就留给我一笔丰厚的真金白银，可是对这些素来大条的我，在物转星移之后又一一散作满天星，或送了人，或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里。唯独留下一屋子的书，一直陪在我生命里。或许留下的都是满心喜欢的，散落的都是多余吧？并非情在物在，情断物灭；也并非因为人心相印所以物才珍贵，心生别意物便成了落花流水，只是内心里的天平从来没有停留在物质的层面，便种下了随意舍弃钱物的孽根，以致后来某些时候想起便偶尔心生悔意，却依然孽性不改，而单单把书看成命根子，谁借都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若友人非要借，便有种割肉的痛。就这样钱物无多余，刚好够用，身无珍藏，第二天醒来，陪伴的依然只有清简的生活和读不完的书。

我不可能有百宝箱，更不可能成为收藏家，因为十足的手撒，又随心所欲的孽根性。购得的巧妙精致的玩意儿大约不少，姐姐曾说过，我什么都有。可是不消数日便又腻了，逢人即赠了去，除了书，连花了心思和不菲银两的茶与茶器都能慷慨予人。原因除了手撒和孽根性，可能更多的是外物与我不亲，无法衍生一种对书那般的感情，没有感情的对待实在是不能长久，久了便会厌倦而舍弃了。就如若要我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同居一室，我想，我宁愿穷尽所有，也要换取一个人的自由；若实在无物可换，或人家不同意，为了不让自己发疯，我会扛着把他送进“当铺”，死当。

这半生，别人也赠予了我不少宝贵的东西，有些是我当时满心欢喜的，不仅仅欢喜于对物的喜欢，更欢喜于心心相印的情感。收下时，总是满心感动，沉浸在被爱的满心欢喜之中。但我依然愚钝，依然孽性不改，一条价值不菲的裙子，送给差不多身材的好友；一条圆润的珍珠项链，送给工作中的同事；一盒头采的龙井，送给渊博的师长；好吃的点心，温暖的棉衣，不多的工资中挤出的碎银，也都散赠给有需要的人和困境中的弱者。

我单纯而认真地想，别人将自己珍爱的或我喜欢的东西给我，我心领而满心欢喜，我应当将这份珍贵的物件和我欢喜的情感，加上我的祝福，流到更需要它的人手里。于是，我不经意中惹了友人不快，不经意中得了“败家娘们”的“雅称”，却发现现实太过残酷，生活的磨难，从不因我的纯粹和善意而停止，不因我的分享而终结，依然在那些友朋和我帮助过的人身上作祟，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在生活的残酷中挣扎泅渡，却无法替他们分担丝毫痛楚，更无力改变一丝一毫。后来，才明白，现实的生活有太多的残酷，就算我拥有一世的财富，漫山的宝物，也只是尘归尘，土归土。顾好自己已是不易，又何谈顾及他人？

都说美可以分享。但生活告诉我，绝美无法收藏，更无法分享。

拿我来说，哪怕是对待自己，也薄情了。除了对书的珍爱，我对自己写的文字的原稿至今一篇都不留，更没想过拿出来发表，以换取碎银三两，名声几点，以致朋友多圈子广的“名家”“大师”想要将我推荐出去之类的话还没完全开口，便被我封杀在嘴边。其实，写稿子是件很不容易亦很苦的事，写出来的稿子要让自己满意更不容易，每一篇都像自己的孩子，花了太多心血。我从来不对我写过的东西陷入执着，因缘际会自有造化，淡然面对才能不满足于浅显而不断提升。

我写过无数篇稿，也为学生和单位写过无数篇获奖的稿件，但曾经，我始终只坚持写给自己看，不发表不刊登，所以，在数日之前，我的稿件从未换取过分文。我始终明白，作品与作者的关系只不过是一场诞生与死亡的游戏，所以，我写东西只是记录自己的心境，原稿从不保留，甚至拿来折成纸飞机，不知道飞到哪个旮旯里，再也找不着。就连如今，听从旁人建议，把自己的文字投稿发表，展现出来，也只是为了不做井底之蛙，向优秀学习，学得更多更好，走得更高更远。

在写随笔之外，我有写日记的习惯，曾经写了很多年，都是记录生活的点滴，思想的历程。后来断了好些年，最近又在继续，大多都是因情染墨，为一人写得多，为生活写得少。有时想来，常常是今天写下了，明天又撕毁，或在火柴的燃烧下化为青烟；哪怕曾细心保留的，也免不了有天被我无情销毁，毕竟孽根性摆在那，又善变，从不会懂得如何藏宝，不若不写，免得不堪。

话说古董分五类，青铜、玉器、瓷器、书画、杂项，个个值钱，拥有一件就可能价值连城。我不羡慕收藏古董的人，因为我不会收藏古董，也没有那份眼界和财力。我会日日佩戴钟情之物，哪怕随身放于衣服口袋，时时掏出来看上一眼，摩挲两下，我会喜悦于此物沉淀的情感，但不会执着于任何一桩承诺，一切随缘而生，随缘而灭；我会用心构思，字斟句酌，为钟情之人研磨文字，但不要求他人能心意相通。我始终认为，物，永远是物。有情人若有情有心，普通玉石也是无价之宝，粗茶淡饭亦是珍馐美馔，一撇一捺皆能心领神会；若无情无心，语言再精妙，承诺再甜美，也不过是空洞的华章。

已过半生。如果有人问我，究竟珍藏了多少宝贝？我只能说，我压根儿连百宝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