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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字之师”

推荐人:太阳升 来源: 阅读: 1.88W 次

史有诗家文豪的一字之师,我这文毫,亦有一字之师。

我的“一字之师”

十一岁那年,我在老家读五年级。乡间的小学,睡午觉,两个同桌,一个睡桌子,一个睡长凳。总是不想睡,便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嗡嗡地说悄悄话。啪!屁股上挨了一尺。我知道,这是在教室里巡游的老师,他手里总拿着一把33.33厘米长的尺。马上,我就专心致志地睡觉,马上,我就睡着了。

老师是外乡人,但是大人们很放心把孩子交到他手里。他们说,这个老师是高中毕业,在当时绝对是高学历,本来完全可以在公社中心学校工作,因为出身成分不好,才到乡村教书。他也教其它的课,都不大有印象了,唯有语文课,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有一回,他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记一次劳动》。我把题目改成了《砍柴》,写的是礼拜天跟一位同学上山砍柴的事。这位同学叫显能,是我的同桌,长我四岁,是我砍柴的师傅。文中我这样写道:“显能劳动蛮好。”

第二个礼拜讲评作文时,老师叫了我的名字,我站起来,心想约莫又要挨批评了。没想到老师居然大表扬特表扬,说我这个“蛮”字用得好。差不多讲了十分钟,归结起来有三点:一、程度刚刚好。说很好吧,可能没有那么好,说较好吧,似乎又不大够。二、用了家乡的方言,家乡是不说“很”,也不说“较”的。三、能写出这个“蛮”字也不简单。

我不怕批评怕表扬。尽管被批评心里不爽,但是挨批评又是家常便饭,死猪不怕开水烫,麻木不仁了。表扬,而且是长达十分钟的表扬,内心极其受用,然而我得到的表扬实在少得可怜,所以受宠若惊,被突如其来的荣耀弄得手足无措,一直站在那里,红着脸,低着头。

只是从此以后,总奋力寻觅着“蛮”字一类词眼,作文成为乐事,笔力自有长进。后来,中学、大学,作文也常常得到褒奖,以至于再后来给文学杂志投稿,十有八九退稿,但是编辑总不忘提一句:文笔不错。

而立之年,我考取了研究生。不知怎么一来——五年级之后,从无联系,也不知音讯,说实话,还从来没有想起过他——给那位老师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考上了研究生云云。说是感谢,其实也是显摆,不免得意。很快就收到回信,说“文革”不久,他就被“清理”出了教师队伍,此后一直从事养蜂的营生。信的开头说:“眉毛先生,胡子后生,先生短,后生长。”这句俗语,人们用得很多,但是我还没有见过用得如此妥贴的,道出了他的自谦,更道出了对我的鼓励和期许。信拿在手里,愧疚袭上心头,显摆、得意,在他这个蜂农面前,我实在是没有这个底气的。我分明感到,他在教我低调,教我继续前行。

又过了二十多年,机缘凑巧。有一个教育硕士投在门下,是小学教师,我偶然跟她提起了陈年往事。互相一凑,论文题目定为《小学雅言作文研究》。我把“雅言”定义为富于文化意味的词语,也就是“蛮”的举一反三。几年后,这个学生圆满完成了硕士论文,尤为可喜的是,实际教学中,她也这样照着去做,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效果。这恐怕是我的那位老师始料未及的:他的衣钵已有传人。

这位老师,他的名字我将永不忘记:傅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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