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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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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说生活是过眼烟云、江河逝水,去而难返。其实,在某种特定情境下,我们若能用心去品,过去的生活是可以重现于眼前的。

拽住时光

老同学先美的女儿出嫁,哗啦一下子招来十五六位中学同学。相聚虽仅半天,且处于喧闹的喜事之中,还是把我们拉回到了30多年前的时光。从稳定有成的中年,倏忽间一个猛子扎至年少气盛的青少年,已逝的生活像大山般一排排压过来,一时竟令我们难以自持。生命怎能承受如此之重的负荷呢。

文艺委员邹正贵,能说会道,能歌善舞,是我们那一届的明星。如今还是那么小巧玲珑,然而面部皮肤已松驰,血脉充盈不足,似乎被无情的岁月抽干了“水做的骨肉”。自己如此“发福”,人家那样憔悴,恨不能像输血一样抽点血肉给她“扶贫”。组长吕治英还是那么高挑,那么慈眉善目,因是本家又比我大,整个一副大姐的模样。原来不知是任什么委员的胡守凤,比以前黑了、胖了,但还是那么泼,只是眼皮重重叠叠,遮不住已历的年轮。我要是时光老人,绝对要给她把眼皮的皱褶抹平。这三位女生都是当年的活跃分子,班级和学校的红人,平时的我们,对她们只有仰视的份儿。那时,不独男女授受不亲,便是异性中学同学间在学校,也不准有“公事公办”以外的任何个人交往。否则便被当作“小资产阶级情调”批判。然而也有例外。一日在和艾大队“学农”收割麦子,风和日丽,大家心情特好。我负责把“麦个子”递上牛车,而从麦垄里抱“麦个子”给我的则是几位女生。我年龄较小,个子又矮,腼腆得很,不敢抬头正眼看她们,只顾埋头干活。可能是胡守凤与邹正贵俩吧,与同伙的女生耳语一番后,竟双双空手走到我面前“某—某—某”一声大喊,窘得我无地自容,恨不能钻到“麦个子”里去。从此我恨透了泼辣女生,也更怕她们,不过这背后也潜藏着一丝被异性纳入视野的喜悦。

历史老人好像是催肥素和打气筒,把大多数男生的身体都给放大了一倍以上。陈先进圆滚滚、劲鼓鼓的,如此壮实的汉子,席间端起酒杯接受敬酒前,总要瞟老婆胡守凤,让我得到幸灾乐祸的满足。李先早是按原结构比例放大长粗的,仍不失“汉大心直”形象,因与东家同宗同辈,在难得的同学聚会中竟乐呵呵地穿进穿出端盘子。胡祖艾挡不住诱惑“中部崛起”了,可五官、神态依旧,跳舞唱歌蛮有一套,从前可比我大方不到哪里去。刘新华如我一般浑身粗,骨架似已承受不住,在也是我们同学的老婆胡守香的管教下,限酒节食,有板有眼。唯龚本荣与李先平身材依旧,头发乌黑厚密,沧桑较少写在脸上,想必刻在了心房。我们这一群男同学,在当年都不起眼,未曾出过什么风头,也未能做出什么业绩影响过班级的大局。而30多年后的今天,跳出了“农门”混出了一点小名堂的,恰恰是这群无名之辈。唯东道主李先美是个例外,当年是班长,如今仍具班长作派,为人厚道,乐于助人,善于沟通旧谊,受到我们一致尊敬。

我们那一届3个班,被邀来参加此次聚会的刚好是同届同学的百分之十。然这十分之一虽在当年不咋样,如今却是中学同学中的胜出者,至少应属时代的适应者。百里洲上土生土长的人,视“过江”为跳“农门”。细辨我们这一群“过江”同学,可分为四类:一为“毛泽东时代”的幸运者,被“推荐选拔”上大学中专,在县城里的机关事业单位里有了一个颇为“像样的饭碗”;二为“邓小平时代”的得风气之先者,觉醒较早,自我奋斗,参加高考被录取,毕业后分到机关事业单位,如今成为各自单位的骨干;三为或凭本事或凭关系或凭机遇进企业,一步步站稳了脚根,解决了户口、身份问题,或者赚到了票子,或者打下了江山;四为“南巡讲话”以降先后起步做生意的,也有第三类同学中下岗后改行经商的,目前在城区拥有了自己的洋楼,最不济也买了套房,有几万至十几万存款,对于往后能否赚到钱已然无所谓了。

这群“过江之鲫”在社会上混,基本上都能惬意地生存,至少也不会有甚么大的失意。一种优越感像钢筋似的支撑着我们。这种优越感来源于与同学的比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酒后交谈起来(女生们是在进餐和“小赌”之后渐渐恢复“同学”角色的),对现实社会能持较平和的态度,因为大家都得益于它;对未来仍存有较大希望,主要源于对子女的厚望;而对于过去,态度和感情则比较微妙了。第一类同学,对过去的荣耀只字不提,默然处之,如秋的湖;第二类,好汉羞提当年勇,但往往借侈谈苦难历程而反衬今日之成就,如冬之梅;第三类,对过去不堪回首,充满沧桑感,如初春刚返青的枯草;第四类,以“贫苦人”自况,过谦地宣称:“看了你们,自个儿只有跳河去哟!”如仲夏勤勉的鸣蝉。

还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中,各自的心底先后漾起股股怀旧与自恋之情。逝去了30多年的时光,真的被珍贵的聚会拽住了衣袂。忆同学少年,当年出众的,无论如今怎样,皆有自豪感洋溢在脸上,口里喃喃着“哪里哪里”,心中溢满对当初的自满自足和敝帚自珍。如我之类当年的“丑小鸭”,若现状较佳,则以口中的自谑与幽默来抵销当年内心的萎琐与实际的低能;若现状较差,则以言语的过谦过激来掩饰一以贯之的自尊与自卑。大量介乎两极之间的,由于对当初没有什么可夸的也没有什么自谑的,因而就没什么可聊的,口里唯唯,心中木然,虽然不时泛起淡淡的怀旧之情,也仅仅把难得的同学聚会当作扩大交际面和网络关系的场合来应酬。对此,时光老人可有知?

聚会的对象,组织者宣告“都通知了”,实际却有不显山不露水的着意选择。未能过江,至今尚在洲子上苦苦挣扎的自不必说,即便一些各将本事跳出“农”门,当前境况颇窘(或有钱而无地位,或有单位而没“面子”)的,均轻轻地巧妙地若筛花生滤沙子般漏去了。一项纯民间、纯私下的活动居然如此这般,“公家”的、“官方”的又将如何?不敢联想。当然,民间的、私下的活动也有自己的苦衷,不该斥责。

同学聚会,尽管是小范围的,不唯拽住了时光老人的衣袂,通过交流信息,倾心相诉,也还从各自的心河里勾起了对人生无常的慨叹:同学们虽然多在不惑之年,即使最年长的也刚步进“知天命”的门槛,而早已离开人世的却已有2人——泼硫酸故意害人而被判死刑的前棉花加工厂职工胡世珍,因脑溢血暴卒的当年学校篮球队中锋胡长清。多数同学与原配“勉强而正常地生活着”,而原一班班长张代全却在已抱有孙子的同时,退掉糟糠之妻与“二奶”圆了房。至于尚在洲子上苦撑苦熬的,多是一副爷爷婆婆相,再过几秋,亦便日落西山,气息奄奄,黄土埋到颈项了。

30多年岁月,说流走就流走了,而且是人生最为闪光的30多年啊!来日已无多,逝日已枉过,这一趟人生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即如吾辈忝列被同学们眼红之列者,又尚有几个春秋可供自己消受供大家羡慕呢,按机构改革政策,再干上一届,也便可提前退休赋闲了。人生是如此的短暂,岁月是这样的无情,我们就只能“唯物”地被动地听任其摆布么?难道我们不能在这个既定的框框内有所作为——譬如说通过充分利用单位时间,扩大“单元岁月”的内涵,来延长人生的历程,加重生命的能量?既然同学聚会能拽住时光的衣袂,延缓时光老人的脚步,我们最起码可以通过经常性地开展故旧联谊活动来有所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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