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古寨古榕佑

对上甲布依古寨的向往，我们怀着好奇之心，顶着30℃高温和超强的紫外线拜访上甲古榕群。原以为关岭岗乌镇是中外闻名的石漠化老祖皈衣之乡，何不趁此机会观赏一下这里的原生原貌。新时代的新能源开拓者，是如何把老祖宗传流传下来的、鬼斧神工的沉寂瑰宝一时间蜕变成有生命、有价值的高科技生物圈，现就让它安心造福于民，服务于民。

今天的上甲，偌大停车场泊车非常容易。向导热情招徕四方游客，都纷纷要求给我们带路。此刻正午阳光照耀下的门楼，显得格外伟岸雄浑。通往各处的路面都铺就沥青，数不清的人来车往、干净利索。

“上甲布依古寨”“上天赐福万顷石漠拥奇境，甲地承泽千年古榕佑众生。”“四季风清鸟语花香灵秀地，八方日丽年丰人寿布依村。”有三位安顺大儒在门楼上题写的两副楹联，已亲切地为我们准备好一桌丰盛的视觉盛宴。

榕树翠竹掩映下的上甲布依古寨，苍翠欲滴，这个梦中的高原古镇，却生在西部石漠化中心地带，宛如一颗绿色的翡翠镶嵌在烟波浩渺的石漠之滨，千年一梦，香鼾如醉。与地球同生的石漠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原著子民，而这弹丸之地的上甲小寨，似乎得到了上苍特别的眷顾，另辟亿年遍藏古生物化石、妙境奇特的数十棵榕树群庇佑着世代布依子民。

但见周边茫茫石漠荒裸，唯独上甲坐拥绿洲，诚仰祖德寨风世袭传承，人敬树，树佑人，历劫无恙，和合安居，生生不息。上甲的空气如同经过万年酿造的一坛陈年老酒，千百年来释放出最为奇特的酒香，弥漫在这古老的山村里。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没有枉负古榕群对他们无私的奉献，得此泥土护佑生长的农作物，经过精美的艺术加工，经过涅盘炼狱式的打造，蝶变成美丽优雅的自给自足的生活珍品——土布、青帕、乌衣、芦笙、古琴……多么质朴无华的榕树啊，只有在上甲这个西部小村，得天地之灵气，沐日月之精华，越千年蕴成稀世大榕群，才真正展现出它最精美绝伦、博大精深荫庇后人的美妙华章。

我们沿着景区导游图按图索骥。当徒步走进极为漂亮的步行街和古榕树中心文化广场时，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棵硕大的古榕树如华盖般耸立在路边上，边上休闲椅上躺着几个壮汉，睡姿形态各异，有的旁边坐着盘着青帕、斜扣短裙青衣妇女在迷着眼打盹，他们也许是夫妻，或者是恋人，在榕树的荫庇下做着甜美的梦。有两位青衣、青帕女子躬身在树干底下烧香点红烛，双手合十虔诚祷告，并献上红绸缎。这时，向导给我们讲起关于榕树的传说。

上甲不仅是典型的布依族传统村落，还是至今唯一的古榕树群文化村。相传，紧邻上甲古寨的北盘江边上有位叫依妹的美丽少女，与英俊后生布哥相爱结为伉俪。原本小两口日子过得幸福甜美，不曾想，南海龙宫王子郊游到北盘江中上游时迷路了，偶遇江边浣衣的、貌美如花似玉的依妹子，主动搭讪挑逗，顿时心生歹念，欲强行霸占，遭到布哥和依妹的强烈反抗。于是王子恼羞成怒，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爆发洪水淹没沿江两岸，使傍水而居的布依民族遭到生灵涂炭。

为了拯救乡亲们,也为了挽救爱人，布哥与王子展开了殊死搏斗，搏杀了七七四十九天后，眼看布哥坚持不下去了，布哥德高望重的寨主请来药师作法降妖。只见药师收集四乡八邻洗染棉布用过的靛青污水倒入江中，顿时，王子的眼睛迷失了方向，又被靛青的特殊气味熏得天昏地暗，虾兵虾将即刻其救下准备逃窜。说时迟那时快，布哥带领其他十几个布依后生，勇敢地跳入江中，截住去路，死死抱住王子奋力往岸边拖拽，但龙尾巴依旧浮在水面，摆动挣扎着拍打水花，用劲反抗，使行动异常缓慢。依妹见状，勇敢地纵身跳入江中相助，骑在龙尾巴上防止其摆动，最终降服并战胜了可恶的龙王之子。他们身上的帽子和各色衣服都统统被靛水染成了靛青色。王子还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它载着强大的对手，努力向上甲布依古寨方向爬去，直到精疲力竭而亡。布哥依妹们害怕王子死而复生，再来祸害子民，始终牢牢困住不放手，时间久了体力消耗殆尽，与王子同眠于上甲土丘上。

待洪水退去，布哥依妹等布依儿女们化作一棵棵参天榕树，伸开粗壮的臂膀胳膊，庇佑后人。布依的子孙后代为了保护这些舍生忘死、具有民族大义化身榕树的布哥依妹，把家安在榕树边，守护榕树，敬畏为神。

每当哪位大龄青年，未找到中意的伴侣，或者求亲失败，来到布哥化身的榕树下祈祷，每每有求必应，十分灵验。至此，辈辈心口相传，代代薪火传承，流传至今。时至今日，上甲、岗乌乃至关岭一带布依人所穿衣服沿袭并传承用靛青染成青色，甚至细心的人会发现，凡是头包白帕的多为中老年妇女，凡是头戴青帕的多为青年女子。同属大叶、黄榕树，而上甲古榕树叶的颜色多为靛青的，而不是绿的，这里的泥土不同于其它地方，这里气候有别于其它周边环境，秘密缘于此传说。

这棵古榕树是寨子里的“榕树王”，属于国家级保护树木，2006年被专家鉴定已存活两千五百年左右。这棵古榕树也是布依人民心中的神树，被视为保佑一方的风水树，每逢节日，布依青年要穿着节日盛装轮流在此守候。四乡八邻布依村民杀猪宰羊在此祭祀，树干上挂满一丈二尺红绸布，乞求全年月月风调雨顺、吉祥平安。为了纪念布哥和依妹的坚贞爱情，男女青年们在“六月六”布依传统节日都会自发前来祷告祈福。这个习俗传承下来，每年“六月六”成为布依族帅哥靓女青年们择偶的佳节，这棵古榕树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媒神”。

在上甲，一条宽阔的沥青路围绕着小村穿过，有四个中小型休闲活动广场。昔日低矮的布依民居变成排列有序的青瓦白墙，变得清新宽敞明亮，统一制式的门牌匾额，家家房前有庭院，屋后有院落，民居都显得格外精致，勾起游客的驻足观赏、品读民风民情。我见卢德荣家的大门敞开着，就推门走进家去，正仔细玩味着神龛上各式精美布依器具，染布用的刀具、芦笙、三弦琴等。从侧门走出一位明目皓齿、气质高雅、头上包着白帕的女主人，热情招呼我进里面看看、坐坐、聊聊。穿过堂屋，来到小方桌前坐定，主人卢德荣已为我沏好了一壶茶。

他说：“不知你喝惯不惯，这叫橘红茶，我们布依人家的常备茶。”桌上放着土陶碗、土陶壶，我接过一碗茶，用鼻息闻一腔茶气，再轻轻啜一口茶，“清香扑鼻，回味甘甜，有一股糯米饭的味道。我喝得惯。”我说。

看着自制的、粗糙的茶具，喝着粗糙的茶叶，精致却藏在茶汤里面。茶因土陶而香，土陶因茶而得到保养。

我打电话叫来同伴老卢。我笑着对他说：“这是你的家门，卢林。”

卢林老师笑着回答：“我叫卢林，新铺乡的。打扰你们了。”

卢德荣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卢呢？”

我笑了笑，说：“你们家的门牌号告诉我的。”

女主人用布依话问卢德荣，“他们要不要在这里吃饭？我好准备。”

“不晓得。”

卢林老师也是布依族，他听得懂主人家的对话，用布依话说：“我们特地来你家就餐的。帮我们准备两个人家乡特色菜。”

不一会功夫，女主人端上桌布依人独特的腊肉、香肠、血豆腐等腌腊食品，这是布依人家过节庆祝时餐桌上必备的美食。特别是其中的黄、黑色糯米饭，软糯鲜香，色泽黄润，是布依人招待客人必不可少的上等佳肴。卢德荣问我们吃不吃苞谷饭，我说，打些来尝尝嘛。

“上甲乃至关岭县域的布依民族，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出丰富多彩的饮食文化，具有其独特的地方民族特色。比如说，香草叶包糯米粑、糯米草灰包粽子、七色染米饭，粉蒸肭肉、小米苕粉蒸扣肉、鸡肉蛋卷等等。”聊到饮食文化，糯米和香草那种来自蒸煮升华的淡淡荷叶香味，丝丝缕缕绕鼻盘旋，沁人心脾。

品着布依人家的橘红茶香，闻着来自泥土芳香的家乡味，抚摸产于上甲的土陶碗，心想真是不虚此行。

时间已近傍晚时分，我们满意地走进拐角处一家工艺品店。小店是布依人家的招牌，专门织、染、售卖土布衣服、青帕、鞋袜、鞋垫之类的服装服饰。女主人热情地给我们介绍男装，很快又拿来一套女装，改良版的，既有布依民族特色，又有现代流行元素的妇女着装。

女主人推荐说：“给夫人带一套回去拍抖音，保证她喜欢。”

店里每一样都是用靛青色布料做成的，坐的，桌上铺的，窗户窗花，就连男主人的头巾也是靛青色布。

女老板笑称：“穿靛青色棉布就是做什么都透气，这是靛青色棉布最大的好处。”

其实靛青色棉布真正的美丽在于它骨子里透出的雍容大气、端庄尊贵。是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手绢、头巾，抑或是木偶小人，艺人们都做得那样工整有致、一丝不苟，极富古朴、典雅的书卷气。在上甲人家，处处可以看到如此优美灵动，与靛青色布有关的文化细节。

随后，服务员用浓浓的乡土音，给我们一件一件地介绍他们亲手缝制的靛青色服装，仿佛每件靛青色布衣服的背后，无论是织布、染色、做工、造型、刻字画、蜡印染……都有道不尽的故事。历史上自从达官贵族、文人墨客融入少数民族靛青色布衣服的穿作后，靛青色布料已不再是普通的日常生活用品了。从元末明初的奢香夫人到近代的王少伟，本土人士罗定怀老师、罗吉万老师、罗执中老师等等都偏爱，开会、应酬也在穿。小小的靛青色布衣服涵养了一代又一代民族服饰艺人的艺术气质。布依民族服饰作为一种物质文化遗产，其产生与民族的文化习俗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还与民族地域关系和气候特点有着直接的关联。布依民族文化是由古百越族发源而来的，所以民族服饰保留着古老的传统文化。

靛青色布衣服栖居在上甲小村的家家户户，绝不因岁月平淡而伤感，也不因人声鼎沸而张扬。上甲人只用它一贯陈年的土布、土陶老壶，一碗上甲橘红茶，一餐民族特色米饭与异乡的你结下君子之交，抚慰你的灵魂，填满你的食欲，温暖你的心尘，让你安详、温馨、缠绵一回。

在上甲古寨时常可见古榕、土陶、土布、染米饭，此时你似乎感觉不到它存在的价值，更觉不出它的珍稀，但你一旦离开此地此景，你会随着日月的流逝，慢慢领悟出它的深沉内涵。是啊，上甲的古榕树群不也是风景么？放在家门口或者其他地方它啥也不是，但上甲的古榕树群让你感觉到它钩沉了一段沉重的历史，是布哥和依妹与千年小寨传承的民族魂。

我们步行一、二里地后，又来到了临北盘江边的观景台，站在上面极目眺望，南北两条大山脉雄峙两岸，但见滔滔北盘江水由西北向东南穿山破壁奔腾而去，把关岭与晴隆两县分开；半山腰上有大片靛青蓝色光伏板镀烙在光秃秃石山上，仿佛当地人家晾晒靛青衣服，蔚为壮观；低矮的山顶上还有十几户人家，几棵老树迎风挺立。

再俯视江边，G60沪昆高速北盘江大桥，和北盘江互通高铁大桥尽收眼底。上甲古寨虽比不得黄果树、岗乌古镇宏大，却也是一河夹双桥，宛如茫茫戈壁上镶嵌一颗纽扣大小的绿洲，西守光照水电站，东扼岗乌古镇，南北两山驻以“光伏+配套农业种植（畜牧养殖）+乡村旅游”模式替代石漠重兵，其周边的富庶程度不言而喻。

回首当年，往事让人唏嘘。2019年前上甲组所属的中心村，由新寨组、平地组、龙井组、行东组等组成，其山高路险，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石漠化地异常严重，自然生态环境脆弱，岩石裸露率高，土层薄，靠山却吃不到山，靠水却吃不到水，曾属国家一类贫困村，长期被贴上贫困“标签”，脏乱差更甚。这个有着浓厚民族文化传统的中心村曾一度成为大家诟病，可谓门可罗雀，那时的中心村，除了上甲，其他几个组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气喘吁吁，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在不争的现实面前，为了摘掉“穷帽子”，关岭县委县政府大力引进了八家优强企业落户关岭，截至目前，农业光伏项目总装机近300万千瓦，其中，仅中心村独拥11万千瓦，让曾经美丽的家园重新焕发光彩。加上镇、村、组齐动手，在村组干部的带领下，靠村民的双手，种上了蜂糖李，持续狠抓光伏电站加种植加养殖的良性循环，做好生态环境修复工作，真正把中心村的石山荒山不断转变为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开启了乡村旅游助力乡村振兴的新篇章。

不仅如此，上甲还引来了“金凤凰”，2020年2月，土布加工坊、民族摄影工作室、农商银行、龙井山泉水供应点、乡村振兴快递网点、农业光伏培训基地、民族卫生健康养老中心等先后纷纷落户上甲，助推上甲旅游景点蜚声中外。

如今的上甲，以全新的面目惊艳世人，引来了八方游客，如诗如画的高原民族风光和古朴典雅的民宿，已经成了大家打卡的网红村。

我相信，每位游客自从来到上甲，会深深地喜欢上这里淳朴的民风、浓厚的历史，以及一栋栋古色古香的民宿，会在这里找到灵魂的洗涤，精神的皈依。

我承认，上甲确实是个慢生活的好地方，心有所动，想留下来，成为罗氏或卢氏人家的邻居，哪怕不在上甲组，在龙井组、新寨组、平地组抑或行东组又何妨呢？一边漫步一边放松心情，松弛神经，舒缓亚健康，既保养身心，又康养心智，不由心神荡漾，心灵旷达。

大地为床，日月为流，无论体型炯异、扎根何处的一棵棵古榕，无疑不似在白天，彰显于形色，或经营摇枝摆叶的生理动作。倒像寡言少语的思索者，每一枝一叶都是思想开拓者的神经元，而最睿智的，是隐于泥土的根。从他们的身旁经过，会明显震慑于某种强大气场，仿佛肉身被罩上光环，一丝一缕被照耀。

上甲被现代人用现代的元素打造的“文化特色乡村旅游”和全国的“文化特色小镇”款式没有多大区别，只是上甲独特的古榕树群民族文化不因富贵而浮躁，不因店小而宰客，不因自然的馈赠而放弃对品质的追求和丧失古老纯朴的善良本分。

休闲的时光是没有边界的，只要不嫌车马劳顿，来到上甲，永远活成豆蔻少年的样子。可以泊在日子的海洋，把自己幻想成一条小船，在古榕的世界里，想怎么荡就怎么荡，至于游累了，倒是树下休闲椅子可供小憩一会，养足精神了，又朝下一彼岸继续游荡。

上甲在我的视线中渐行渐远，我却一直想着布依老卢那餐丰盛的饮食，默默感谢自己能到上甲，亲身感受这个融江南小镇和西部民族特色的美丽景致。古榕树群浓缩了上甲的历史；古榕树群已是上甲乃至中国一个文化的符号；古榕树群使小村上甲风骨不改、寓意绵长。

依依不舍地作别上甲古榕树群，当车行至上甲对面半山腰，蓦然回首再拜，上甲地形地貌俨然一条巨龙，守护着布依子民，而古榕树群其实已成为这个山村布依人的生命全部和精神寄托。不信，有佳联为证，“上龙入境禧临上甲事业顺，古木参天荫庇古寨子孙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