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襟褂的根梅奶

那天早饭后，根梅奶终于脱掉穿了几十年的满襟褂，换上了棉绸唐装。

根梅奶今年八十岁了，是我的亲房奶奶，和我住一屋。打我记事起，她都是穿满襟褂，从没穿过别的式样的衣服，只不过是褂子的颜色不同，有时是蓝色的，有时是黑色的，有时是灰色的，因为她不喜欢红色，她说红色太妖艳，是年轻人穿的，所以没见过她穿红色的衣服。不论乡下女人时兴哪种款式的服装，她都不为所动，经年累月穿的还是那种老掉牙的服饰，简易、朴实。

根梅奶终日辛苦劳作，粗衣简食，一如她为人处世平静人和。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是挂着恋旧的愉悦和满足。

尽管儿女们多次劝她，都什么时代了，还穿那老土的衣服，不怕别人笑话?她说穿惯了，就喜欢这满襟的。她总觉得比新的款式妥帖。儿女们也拿她没办法。

早些年，大概三十年前吧，乡下中老年妇女都穿满襟褂子，包括我的妈妈、婶婶、奶奶，就像清朝时期，男子一律蓄辫子一样，都穿的是这种款式的褂子—平领，右边开缝，两串布扣子，腰束布带子，下身穿宽脚的便腰裤子，裤子前后都没有纽扣和拉链。这种款式的衣服，亦能省布料，也能省做工，还能省去纽扣。请一个裁缝师傅回家，一天工夫便能让全家人穿上新衣服。

随着改革的春风吹遍全国大地，偏远的山村，在衣食住行方面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种新潮的服装日新月异，中山装、青年装、学生服、羽绒服、西服，喇叭裤、牛仔裤、七分裤……节衣缩食的山里人也开始追逐时尚、个性，偏远寂寞的山村也演绎着服装秀。

绝大多数大妈、大娘都能随着时代的发展，脱掉“蓝衫换紫袍”，踩着时代的节拍，将那穿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满襟褂，便腰裤摔倒一边，换上了新潮的服装，不但衣服的款式越来越前卫，衣服的颜色也由过去的灰、黑、蓝三种，变成花红柳绿，五彩缤纷。更有开明的大妈像城里人一样，将头发烫成披肩卷发或波浪式。唯独根梅奶任别人怎么更换服装，她是死脑筋一根筋，不管家人怎样劝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穿着干净整洁的满襟褂，便腰裤，儿女们嫌丢脸，找过许多人做工作，包括舅妈、姨妈，还有跟她关系非常要好的姐妹，都不能动摇军心。

根梅奶的满襟褂一穿便穿了几十年，以至于成了她 的代号，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喊她“满襟”奶奶，她也不忌讳，脸上倒是乐呵呵的。

二月初六是根梅奶的生日，今年是她的八十大寿，儿女们早就计划着要为奶奶搞一次隆重的庆祝仪式，在外地工作的孙子、孙女们都带着生日礼物回家了。孙女小红和未婚夫一道特地买了一套黑底白花的棉绸唐装，心想着无论如何都有让奶奶脱掉满襟褂，换上唐装，参加寿宴。

为此，小红晚上跟奶奶睡一床，千方百计地做着奶奶的思想工作，并保证明年一定让奶奶抱上重外孙。这才使奶奶答应了小红的请求。

第二天，所有的亲戚六眷，左邻右舍都来参加根梅奶的寿宴，根梅奶总算脱掉了满襟褂，穿着艳丽的唐装，在孙女的搀扶下，笑容满面地从内房里走出来。

堂轩的香火桌上点着一对大蜡烛，正中摆放着高背椅，椅子上披着红绸布，根梅奶坐在椅子上，有点不自在的感觉，众人望着根梅奶的这身打扮，十分诧异，众人齐呼：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人闻此言，哈哈大笑，笑的前俯后仰，不知是兴奋过度，还是用力过猛，一声哈哈之后，老人突然双目一闭，从椅子上滑了下去，任凭众人千唤万唤，再也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