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借小崔说事（上）：说报私仇
01
崔永元怒怼娱乐圈，近来好戏连台、高潮迭起。这出大戏演绎之久、波及之广、热度之高，已然一种前所未见的奇观，一个不可思议的“崔永元现象”。
当今这满世界的各种粉丝，活像个个都吃了枪药打了鸡血灌多了黄汤，赶上“话不投机”，不再是“半句多”，而是怼你千遍也不厌倦……
不管风吹浪打，黄鹤楼上看翻船，那是入定的老僧。俺这脑子里，却是不时映现出洪卫冰、义河团、还有那本名为《乌合之众》的书……鲁迅仿佛也在不远处，神情冷峻叹息连连：一百多年都不见长进，还是这般愚鲁，全无理性良知，仍旧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记得崔永元主持的电视节目，有过一档《小崔说事》，俺就权借小崔来说说事。我对于崔先生，此前说不上反感。如今有些话不吐不快，是真希望，崔粉们从狂热的梦幻回归到生活的现实；也真以为，常识逻辑可以助人醒酒还魂。
崔先生爆出偷税案，据他自己说，不是为公义，而是报私仇。但从公开的事实看，其报仇的理由很难成立。
崔永元恩仇记，源于15年前的电影《手机》。该片的编导，曾就拍片事宜请教过崔。后来电影完成，片中主角却与崔的身份、事迹多有雷同，而品行无状、劣迹斑斑。小崔同志对号入座，认定这对自己构成了影射、以至重大伤害。几经交涉，该剧组至今全无悔意，还执意要拍《手机2》，这才让崔忍无可忍。
然而，《手机》并非新闻报道、报告文学一类的纪实作品。电影是否有权虚构故事情节？个人是否应该与剧中人物对号入座？这些均属基本常识。如果大家竞相学小崔，那么随便拍个电影写篇小说，都能把这个世界搅乱成一锅粥。
崔先生自我感觉被冒犯，与他当年的抑郁症有没有关联？究竟是客观的真实，还是自我的幻想妄想？这些编导因为什么过节，又有什么必要，非要故意、恶意地影射伤害小崔？这些问题，至少是存在疑问的。
再说，报仇起码也要冤有头债有主。崔永元若是报复导演、编剧或制片人，也算还有点说道。但他死死咬定、发力重创的，迄今只有一个女演员——范冰冰。
演员只是在演戏，如何表演要听命于编导。剧中人物的好坏善恶影射谁，又关这演员甚事？小崔凭什么要求演员，为剧中艺术形象产生的社会影响而诚恳道歉、乞求原谅？照此推论，演员如果扮演了杀人犯，岂不是应该绑赴刑场？
这种纹革式奇葩逻辑、霸蛮行径，如今堂而皇之地重新登场，引来的居然是一片叫好喝彩……难道人们就没有看出其荒谬邪性，感觉到细思极恐？
02
崔永元所说的私仇，就算事实清楚，理由充分，其报仇的手段并不正当。
报仇的方式有很多。崔先生当有能力，以写文章、拍电影之类作对等反击，这种驳斥以至开骂，都属在情在理。当然，在文明社会最好还是诉诸法律，这也更有利于判明是非、挽回影响、讨回公道。
崔先生的实际选择，却是向权力机关揭发对方的违法事项。如此所谓爆料，事实上就是一种告密行为。按公认的辨识标准：告密与举报的区别，就在于“是否以公共利益为出发点”。也就是说，出于私仇的揭发，不论客观上是否维护了公义，都不能改变其告密的性质。
在儒家文化里，告密者一直被视为小人，遭到鄙视唾弃。统治者是最需要告密的，然而就连中国告密制度的始作俑者商鞅，对告密者也充满轻蔑。
崔教授不会不明白告密的含义。他在微博写过：“网友们喊我去领赏钱，汉朝给四亿”。这个“四亿”，就是依照汉武帝颁布的揭发偷税法令——《告缗令》规定应予告密者的奖赏。但小崔还是具有一定的思想觉悟，楞没惦记这么大笔的赏钱。
中国的告密之风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历史上大凡此风泛滥，都会造成社会的人伦底线丧失、法治制度溃烂、砖制集泉登峰造极。
前不久，吴晓求为人大财金学院毕业典礼致辞，新闻标题就是《不告密是应坚守的人生底线》。人民日报也曾刊发《不告密不揭发是道德底线》来告诫人们：“告密成风的社会，是人人自危的社会，告密使人与人之间失去基本信任，甚至相互侵害，冲击人们的价值判断，毁掉社会的道德基础。”
崔永元以检举违法报复人，相比他反击的借电影情节丑化人，可以说手段更下作，德行更欠缺，社会危害更严重。崔氏复仇中显示的强词夺理、不择手段，均属人品德行、思维逻辑方面的硬伤。但是众多挺崔人士仍然坚持：崔老师的德行及目的、手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揭开了影视圈的黑幕。
哲学家培根认为：“一次不公正的审判，其恶果甚至超过十次犯罪。因为犯罪虽是无视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审判则毁坏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源。”美国最高法院一位大法官也说过：“罪犯逃脱法网与政府的卑鄙非法行为相比，罪孽要小得多。”毋庸置疑，审判的程序正义，比结果正义更重要。一个民众守法自律、有道德良知底线的社会环境，比某些犯罪得不到惩处更重要。
03
人类的原始法典及传统习俗，都认可“同态复仇”。中国式公道，也支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些复仇的规则和底线，系无数先人一代代累积的智慧与经验。
崔永元轰出的炮弹，明显是奔着让对方蹲大狱、赔大钱去的。为了报复文艺作品中的或有影射伤害，就不管不顾，无所不用其极，务求最大化惩治仇家。不得不说：崔先生报复的力度明显过当。
假如人家只欠你100元，你却要拆人房子，挖人祖坟，这就很不公允。报复不讲适可而止，必欲置人于死地，受害者就会变成加害者。过当的复仇者，也会比对方更愚蠢、更恶毒、更具破坏性。
小崔同志的报仇大业，似乎至今不见罢手止步的迹象。小崔告诉大家，他爹给他托梦了：不能退！
范冰冰认罚道歉之后，崔永元仍写出《一声长叹一声雷》，还是不依不饶、恶语相向：“说她没教养是因为政府花这么大力气和她谈心也没唤醒她的善念……她伤害了和晶与崔永元，15年了，她应该诚恳道歉，乞求原谅。”小崔也还不忘撕扯冯裤子，近来又发微博：“你的罪恶都在我的抽屉里，静待手机2上映，到时配合你宣传。”
崔家的词典里，大概从来没有温情、恻隐、悲悯一类的词汇。他也许真不懂得，或者是根本不屑于什么鬼绅士风度、贵族精神、费厄泼赖……自从和方舟子就转基因开撕，小崔所怼、所骂的人究竟有多少，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崔氏的话语中，好像总是带有强烈的火药味、攻击性。他似乎在刻意炫耀自己的狂躁好斗、阴损刻薄，很崇尚很享受自己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彻底革命精神：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让他们仇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崔永元与粉丝合力，已然打造出金光闪闪的崔氏新人设：一尊嫉恶如仇、挑战黑暗的斗士，一匹英勇无畏、神勇无敌的战狼！
同样都是报仇，但“眦睚必报”相比“君子报仇”，在境界上实有云泥之别。不是报私仇毫无正当性，而是做人也还要懂一点宽恕之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底层互骇式窝里斗，只能积累全社会的仇恨与暴戾。最近亦有文章质疑：“提倡全民报私仇，是否有益于社会进步？”
传承了亿和团精神的鸿卫兵小鸿粉们，至今仍旧信奉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之其乐无穷！这众多狂热的老将小将，大概永远都搞不懂：那个满世界挑战风车、被许多人奉为英雄的堂吉诃德，其实就是一个疯子。所谓的斗针哲学，完全是一种与现代文明背道而驰的破坏性力量，至今还在败坏着政治经济、世道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