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科的故事（小小说）

早晨上班，在医生办公室里，我刚换完衣服，便接到观二床突发状况的通知。

观二床的病员，是前天经过急诊室抢救后，留观的病人，由于处于危险期，还未转入住院部。这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因为肾衰竭，造成尿毒症，引发生命危险。

我来到病房。由于水肿，她的脸虚胖，意识丧失。她的父亲和丈夫以及4、5岁的儿子，焦急不安地围聚在她身旁。

看见我到来，全家人闪开身子，给我让出一个地方，同时眼巴巴的看着我。

紧急处理后，病人安稳下来，生命体征趋于正常。她闭着眼睛，脸上平静如水。

她父亲时不时看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我不想说那些无用的安慰话，只是叮嘱他，如果病人醒来就叫我。

她丈夫恭敬给我让道。这个瘦弱的丈夫，看起来老实巴交，满脸忧戚，那个孩子站在他身后，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向我。

中午时分，我来到病房检查，他们一家正在吃饭。他们简陋的饭食，让人一目了然这家人拮据的经济。

身为医生，我知道她的病症，会给家人带来怎样的痛苦和经济负担。

病历记载，她以前在其它医院，断断续续治疗过。这次病情突然恶化，被112送来我们医院抢救。

医学上讲，肾功能彻底衰竭，致使身体毒素，无法从肾脏排出，引发多器官坏死，造成生命危险。这种病症，唯一有效的治疗手段和途径，就是换肾。换肾也很麻烦，一是要寻找合适的肾源，二是需要支付昂贵的医疗费用。

我预感真正让她家人为难的，应该是后一种情况。

看见我跨进病室，全家人放下饭碗，站起身来迎接我。瘦弱的丈夫跟着我后面，怯怯地问：大夫，她的情况怎样？

我查看了病人的体征和仪器上的数字。说实话她的状况不容乐观，也就是说死神盘旋在她头顶，随时会将她带走。

医院组织各科专家为她进行了会诊。大家一致意见，为了防止病情恶化，应当准备进行换肾手术。科领导征求我这个主治医生的看法。

我迟疑地说，方案可能无用。同事们非常惊讶。我顾虑重重地说道，她家应该没有经济能力，支付医疗费用。在场人沉默了。

办公室里，我对她家属坦诚了她的病情，说明下一步的治疗手段和措施。

她父亲小心翼翼问：大夫，换肾需要花多少钱？

我保守回答：准备二十万吧。父亲大张嘴，表情一下愣怔了，然后低下头不言语。她丈夫突然失控，嘤嘤抽泣起来。旁边的孩子，看见父亲流泪，不明白怎么回事，也害怕地哭了。

我叹口气，轻轻离开了办公室。我私下询问过她丈夫，知道因为治病，家里已经负债累累，欠了十来万的债，现在已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

第二天，她父亲和丈夫来找我，请求出院。我理解家属的做法。他们希望她弥留的时刻在自己家里度过，享受一家人最后的亲情和团聚。

签署《放弃治疗告知书》时，丈夫手中的笔几次掉落地上，看着他哆哆嗦嗦，一笔一顿签下自己名字，我内心也一阵抖索。

签完告知书，我想观察病人状态，随同他们一道来到病房。

病人已经苏醒过来，儿子正偎依在她床头，亲昵与她交谈。妈妈温柔对孩子说，要他回家去。孩子固执地回答，不，他要跟妈妈一起回家。妈妈淡然一笑，深情地注视着孩子，眼角泪水滴落在枕头上。

面对病人询问的眼光，她父亲声音哽咽：女儿，爸爸对不起你！然后背过身去，几近崩溃，失声痛哭。丈夫泪眼婆娑，悲伤无助的站在一旁。孩子惊恐地望着大人，最后哇的一声也哭了。

病人默默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出院那天，她家人叫了一辆带蓬的私人小货车，他们将她小心平放在担架车上，准备搬上车厢。我来到病房，履行主治医生的最后职责，跟家属例行交代，病员出院后的护理。

她父亲和丈夫对我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医生！我掏出伍佰元钱交给孩子，他们诚惶诚恐，拒不接受。我强行把钱塞在孩子手里。

他们千恩万谢，与孩子一道，又给我鞠了一躬。然后他们一家人缓缓推着担架车，在楼道里踽踽而行，轮子发出辚辚的声音，仿佛是一曲虔诚的挽歌，送别这个三十岁女人的生命。

目送他们背影，我有些怅然。虽然我并不了解他们一家人。我想，他们就是许许多多中国普通家庭的一个缩影吧。

作为医生，见惯生死离别，理性而不会轻易动容。但是面对可以挽救的生命，我们却无能为力时，还是叫人伤感和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