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他跑死了一匹马
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阿申是我在海洋大学遇见的一个朋友，虽然都姓申，不过他可没有我这么大的块头。真诚加上没几句玩笑就足以概括他了，平时没有什么多话，冷起来像个谜，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的故事，平淡，没有人能够和他讲上几句，好似火热的心被披上了一层霜，不能被热融化又被外面的风霜积起。
不知是爱还是出于冷漠，总感觉他似一幅很新潮的眼镜，镜片上有几分蒸汽，模糊又让人着迷。其实我打心里不太看好阿申，也可以说是不太喜欢他这样的性格，明明在几个刹那能够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可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就如同一片瓦砾在湖中牵起水漂，你刚想按着水纹散开的方向去寻他的尾迹之时，已经石沉大海了。人为什么要活的这么累，这不是贱吗？
阿申每天都走的快，很快，心中像是住着一匹马，只有加快步伐才能驾驭这一物猛兽，走慢了不行，怕关不住，要跑。我和阿申认识也是在学校的交往与礼仪课上。那一日老师先是教了端庄大方的行走姿态，然后叫每一个同学都围着教室走一遍。因为同姓，所以我过了就轮到阿申。先前大家都信誓旦旦地，也是出于紧张，也是出于认真，每一个人都只有一些小问题，老师只是点评一下一笔带过。可就是到了阿申这里就难了。
这小子也怪，人不大点，瘦，矮子，却还要一只手插兜里，摆出一副姿态，就好似以前天津卫里贩盐赚下金山的海张五，挺肚子，架子牛，横着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吊扇夹着他呼哧呼哧的步伐，我感觉到有一排气浪翻涌而来，砸在教室里每一个同学的脸上。每一个人都屏息凝视，好像是着急他不要出了什么邪端，又好像是乐于看他出些笑话，教室里静的很，赛得上冬末春初结冰的湖水，你听不见春来了，但你看得清冰正在消融。
此刻我们是看不见这小子的步子，却分明听得出砸在脸上的气浪。随后还没完，他老毛病又来了，越走越快，我暗叫不好，那匹马看似关不住了，最后阿申像驾着一匹马似得围着教室跑了一圈，老师以为来了捣蛋的同学，斜着看了他一眼，脸上流出几分冷凌，一下子就把苦夏教室里的气温拉低了，大家就更加不敢出气了，好像就连呼吸也变得费劲起来。其他同学摸不清事情的脉络，不过我还是听见有几人小声地发出几丝肆笑，就好像是笑着的评价，一分一眼直往我耳朵里钻。都是姓申的，我感觉像是在说我一般，自觉地又离阿申远了几分，终究还是要和这些邪恶势力划清界限，不就是上个礼仪课吗，用得着跑的吗？也不知道是他骑着马，还是马驾驭他，总之从那以后我每每看见他，他还真像是一匹马一样，挺肚子，架子牛，走慢了不行，怕关不住，要跑。
今晚我亲眼所见的事情改变了阿申。
上海的天黑得勤，通常5点半太阳就疲了，懒懒地洒出几分光，准备收罗回家，通常月亮这时已经出来，奋力照耀黑暗，盲目又自信，有时牵过来几片云，一同相哀相怜。我想起一句诗“月亮像是漂浮在深秋的池塘，一丝风也会吹起它的哀伤。”原来顾城的意境在上海也可寻到，这真好。在这里有很多神奇的景色，是重庆所看不到了，日月同辉，星罗点点，夜茫茫，这一片郁色之中发生这多少动人的故事，又上演着多少让人心碎的诗章。每每在学校之中看见情侣们分手告别，有很多人相隔异地，却一直坚守爱，没有多余的话，有时仅靠电话来联系。
我想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样的纽带是很容易断的，不过他们不管，倔强又幸福，虽然看不见彼此，但好像只要眼睛望向远处，就能在夜幕之下看见彼此的整个世界，这多绮丽。阿申突然飘进我的视野，还是怕关不住那匹马，要跑。不过这次有些不同，他走到10小区（女生寝室）门前时停了下来。我开始还不信，这小子会不会因为速度太快而摔倒，但他到底还是停了，稳，停在了一位和他差不多高的女生面前，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呵，矮个子也懂浪漫，藏在暗处，我还是不敢出声，不敢还是不能出声，总之我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人在黑暗外面感觉到不安全，在黑暗里面反而踏实，此刻我正在黑暗里面，我踏实的很！女生看了阿申一眼，一眼，然后就转身走了。应该还是说了几句话，但我能肯定只是礼貌的回应，必定没有其他的暗语。木讷地看着自己心仪的女生离去是什么滋味，或者说爱是什么滋味，我不太懂，如果能够如同夏宇所写的“温柔、狡猾、骄傲、孤独和冷漠”那也就无憾了。但我这时还是对阿申有了几分敬意，多勇敢，多自由，我们最犀利的武器就是自信，只可惜有很多人都忘了，大块头有什么用，连勇气都没有，我还不是只是一个没有武器的困兽，一边叫嚣一边退后，多么懦弱！
完事了，阿申开始跑，对，他又跑了起来，那匹马又来了，关不住的。跑到9小区门前时，他渐渐地慢了下来了，像是一匹瘦马跑完了自己最后的几丝浑力，大口喘气，大口休息，最后阿申居然停住了。我在后面看见他的背影，我突然好伤心，感受到有一口叹息像一匹郁色的丝绸，紧紧地绑着我，外面再缠上一条锁链，让我一边感觉到堕落的顺滑，一边让我窒息，我马上呼不到空气了。
阿申的背影也慢慢地模糊起来，我看见他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了黑色，月亮也射不透的忧郁，这下是真的没有人能够接近他了，这一层霜怕是到了夏天也融不掉了。没有人能够接受自己的热心被冷凌包裹，这多难受，就好像一个人没穿衣服，一下子跳进雪里，本想试着拥抱雪的缠绵，却被冷了个通透，连呼吸也透着黑色。有心融不掉的雪吗？有，那肯定有，心的温度还不够。
我疾步却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从阿申的身边跑过，我怎么也开始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我，虽然心里对阿申有了几分提升，但外边可不能让人看出来。但阿申已经不是阿申了，他的那匹让他心爱的猛兽死了。
那晚他跑死了一匹马，从此以后阿申再也不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