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岁月里的记忆

一九七四年的金秋时节，也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我和发小江慧同时收到远安卫校的录取通知书。新的生活让我向往，手中的锄头即将换成注射器，美好的理想、对未来的憧憬随思绪一起飞翔。那时交通极不方便，去远安没有直达的班车，江慧的父亲帮忙找到枝江车队王师傅的便车，我们带着行李和希望，随着货车一路颠簸，途经当阳，再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在离远安县城十里地的花林寺时，王师傅告诉我们，远安马上就要到了。此处山势峻美，林木葱郁，蓝天白云，空气格外清新。我们左顾右盼、兴奋不已，一个弯道转过，远处一片盆地映入我们的眼帘，青山环绕着县城、清澈见底的沮河水从桥下穿流而过。初到远安只有一条街道，所谓的远安卫校就只招收了我们一个护士班。学校设在医院里，来迎接我们的有胡长珍和王大萍等同学，她们拖着板车，把我们的行李拉到医院，大多数同学都住在活动板房里，我们十六个同学幸运地住进了医院职工宿舍里，八张高低铺，十六个像喜鹊一样的女生住在一起，那时我们任性地叽叽喳喳，不知道当时本院的医护人员是什么感受，我们一点都感觉不到，现在想起倍感内疚，应当向老师们道一声对不起，那时因我们少不更事而吵闹大家了。

经过了入学教育便开始军训。校长把两位教官介绍给我们，他们和我们年纪相当，一个又高又胖，另一个瘦而较矮。训练开始，胖教官从立正、稍息、向前、后、左、右转开始教，给我们做“向后转”动作示范时，由于肥胖的身子转的太急，没有站稳，因为紧张，粗壮的腿直颤抖，这一群女孩子忍不住而哄堂大笑。校长马上制止，可那笑声是一浪高过一浪，青春的我们也带着几分童真。最后校长和教官也被我们的笑声所染，无奈的跟着我们一起露出了笑脸。

军训项目还有打靶，我们到沮河对面的沙滩上练习射击，每个人三发子弹，瞄准器分为准星、缺口、靶心三点一线，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左手肘部起支撑作用，固定枪，不左右晃动，手紧紧握住弹匣，木托的尾部紧靠肩窝，不然会被枪的后坐力而震伤。我打靶的成绩还算不错的，两个八点五环，一个九环，因为太紧张，打完之后卧在地上好长时间爬不起来。回校的路上瘦教官带着我们走在大街上，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声叫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街上的行人投来“注目礼”。教官骄傲的声音更加洪亮。“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我们高唱着《打靶归来》，歌声激扬响彻云霄。感谢教官对我们严格要求，严格训练，认真指导，是你们一往无前的品质教育了我们，优秀军人的形象将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上解剖课时，尸体中的福尔马林气味呛得我们作呕，口水吐了一地。那几天经常有同学偷偷倒饭在泔水缸里。那时才知道学医是这么脏，甚至有放弃的感觉，只是一时异想罢了。学医不但脏和累，还要死记硬背，比如成人有206块骨头、骨骼肌有639块，要记其位置和功能，看着这些数字，头都大了。特别难记的中医理论，任督两脉是属于奇经八脉，因具有明确穴位，又将其与十二正经脉合称十四正经脉。任脉主血，为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为阳脉之海。任督通则百脉皆通。开始我始终将任脉和督脉混淆不清，后来想出一个融会贯通的方法，记住脉络的走向，同时记其功能和穴位，这样学习就容易多了。还有生理和药理课都需要背，难怪有人称学医是魔性职业。

不管学习有多么紧张，上自习课我们前后桌也有走神之时，有一次我感觉有个指头在戳后背，我转过身去，阿慧和长珍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好!你一天能吃几斤草?我忍俊不禁，马上回写一句：请你们告诉我，你们一天能吃几捆草呢?还画上一个笑脸，我们就这样把头埋在胳膊里偷着乐，下课之后我们实在忍不住的开怀大笑。那时我的记性好，校长讲话时，我经常会把他的每一句话记下来，记下他讲话中说了多少“这个、这个”“啊"。下课后与大家一起分享校长讲话时一共带出了十七次“这个、这个”“啊”。同学们又开心的欢笑成一团，那时真有点少年不知愁的滋味。

经过一段时间的理论学习，后来就在本院见习，我第一次肌肉注射是在内科病人身上操作的，老师鼓励我，只有按照操作规程去做就行，没有必要那么紧张。我记在心中，鼓着勇气，走进病房，核对病人姓名床号，病人四十多岁，身体干瘦，表情淡漠，我说该打针了，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算是答应我了，我揭开他的被子，哪怕是带着口罩，还是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犹豫了一下，告诫我自己，一定要挺住!先找好注射部位，按书本上两快一慢步骤，进针速度与拔针速度要快。这样是为了减轻病人的疼痛感。一慢：推药物要慢，因为药物对肌肉会有一定的刺激，所以速度匀速慢慢推进。就这样我顺利完成了操作，当时的心情非常高兴，还有那么一点点成就感。常言道：万事开头难，第一炮打响了，自信心自然增强，只要努力就能成功。

练习扎针灸时，为了不让病人受罪，同学之间互相扎，大家都鼓着勇气，闭着眼睛让同学把针扎进自己肉里，认真体会针灸在体内出现酸、胀、麻的感觉，如果感觉不明显就再扎一次，直到扎到精准的穴位上才算成功了。后来还在自己的身上练习扎针灸，给自己注射，这可能就是医护人员一切为了病人的奉献精神吧。

学习虽然紧张，有时星期六晚上，我们也会去006厂区看露天电影，印象最深的是电影《闪闪的红星》。影片中的插曲《映山红》，优美的旋律，深情的歌词，我们超级喜欢，没事就唱，这首歌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歌曲。记得放暑假后，我和阿秀为了第二天不误回家乘车的时间，提前下山到同学龚方静家里住宿。临睡前活泼漂亮的方家小妹为我们唱了一首《映山红》，一句“夜半三更哟，盼天明......”从她清脆的嗓音中飞出，美妙动听的歌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优美的旋律滋润着我们的心田，我们的心也随着那歌声一齐起伏，歌曲与我的心灵产生了共鸣，那一夜我陶醉在小妹的歌声里。我们认为小妹长大后一定要当一个歌唱家，不然就太可惜了。至今小妹甜美的歌声还萦绕在耳畔。

与映山红有缘，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鲜花也是映山红，1975年春天，那天我正在教室自习，听说有人找我，在异地他乡有人来拜访，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即刻跑出去迎接来客，原来是我的老同学苏友媛。她高高的个子，身着工作服，显得特别漂亮、帅气，她手里捧着一束桃红色鲜花，在我们家乡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鲜花，我高兴得不知所以，“哎呀!我好高兴在这里见到你，这就是映山红吗?好漂亮啊!”我把花接到手中左看右看，都忘了请她进宿舍坐坐。她说：“我现在当司机了，到远安来实习，从山里拖柴火到远安县城来，看见山坡上这么漂亮的映山红，特地采摘一些来送给你。”她是开车来的，在七十年代女司机能开大货真的好牛，我和同学们都好羡慕她!青春和春天的时光是最美好的，它处处充满着生机，充满着希望，容易让人产生彩色的梦幻。每当我看见映山红，我心里就会涌出一股暖流，感谢友媛同学留给我的美好回忆。

青春虽然美好但也透着不成熟的青涩，我们学校在医院时，享受医院职工的待遇，在医院食堂就餐，一个星期有两顿荤菜，最好吃的菜是瘦肉糕，可大家不知足，还感觉这不好吃，那不好吃。后来学校搬到山上去了，顿顿吃南瓜，每天吃饭时都能听到“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哟嗨嗨......”的歌声。我们在山上自己种菜，搞基建，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大家非常留念在县医院的日子，真是“只有经受过寒冷的人才知道帐篷的温暖”。同学高燕聪明能干，搬到山上去以后，她有时在煤炉子上做一点可口的菜肴改善我们的生活，非常感谢与她相伴的那些日子。

春梅和小左是远安人，经常从老家带一些炒熟的糯米粉、打粑糖来给我们解馋，糯米粉用开水冲一大碗，好远就闻到香味，大家开心地你一口我一口吃的嘴巴上都是糊糊，谁也不嫌弃谁。还有小邝同学，在医院宿舍时，我和她是斜对面上下铺，两人经常逛街、是无话不说的知己。好怀念那段美好时光。

一九七六年三月我们提前毕业合影留念，因为实习之后就要各奔东西，不再返校了。离别前我们一起聚餐，伟同学因为离别伤感饮酒而醉，夜晚吐了一地，因外面下着雪，非常冷，窗户紧闭，吐出来的污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弥漫在寝室各个角落。我也想和大家一样蒙着被子睡，可味道太浓，怎么也睡不着。犹豫半天，终于离开温暖的被子，把伟同学吐出来的污物清扫干净了，可我已经再无睡意。

第二天大家各回原地实习，我们不得不分离，说声再见，心存着感激，感谢这一年半我们共同走过了一段黄金岁月，这是至纯至真的同学情，永远铭记在心底。这一别，远安、当阳、宜昌的同学们天各一方，有的同学再也没有见过面。

2007年5月，枝江的几个同学在高燕同学的组织下，去远安和春梅、张钦、方静、大萍同学聚过一次。当岁月苍老了记忆，当流年斑驳了落花，一个回眸，我们的青丝已添白发。那天相见时我们拥抱、欢笑，互相呼唤着彼此的名字，认不出来就狂打一巴掌再问，怎么连我都忘记了呢?我们在一起叙述着逝去的青春和过往，回忆同窗之情，仿佛又回到从前的时光，青春和朝气再一次降临。除了亲情，同学情最珍贵、最真挚，同学情最单纯、最难忘。

感谢春梅同学对我们热情的款待，感谢龚方静同学在去宜昌路途中又返回远安与我们相会，感谢张钦同学爽朗的笑声，带给我们愉悦的心情，感激王大萍同学带病陪伴我们一整天。一天相聚的时间太短，我们互述衷肠，仿佛回到当年的青葱岁月，胡长珍和江慧因大声笑谈一天，在回家的路上声音都嘶哑了。这就是真挚的、刻骨铭心的同学情。

难忘的相聚，我老伴一直陪同所见，有感而发诗词：“咫尺遥望卅余年，情托周公忆容颜。扬子暮春朝鸣凤，次甲同学恰少年。”

弹指一挥间，毕业四十三载，同学因陌生而熟悉，曾经的欢笑，流过的泪水，所有的艰辛，都在岁月里沉淀下来，保存在记忆的长河中。人生短暂的相逢，难以忘怀，因为有你们相伴，我的生活才变得丰富多彩。如今用文字记录那逝去的青春年华，一切都值得珍藏。亲爱的同学们，期盼余生再相聚，让我们一起疯，在奔七的路上去寻找我们的青春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