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示例

元丰二年，汴京内。

“臣请陛下法外开恩，以吾之所任河南推官相抵吾兄子瞻之过，望圣上恩准”

说着这话，捧着笏板的手心不觉渗出汗，心中惶恐地猜想着阶上神宗的回答，眼角还不时地扫过群臣，他们满是讥笑。是啊，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守旧之人，”只是失败者，朝廷之上不再会有任何说话的权威和分量。更何况如今提这些要求在他们看来实是荒唐之极。

回答如预料的一般，结果吾兄锒铛入狱，而余亦遭贬谪，吾分此生仕途无望，国家堪忧心萌归隐之意。

但天意弄人，元丰八年，旧党当政，余理应回朝。意欲振兴国家，本政欲通，人欲和，百废欲俱兴。

造化弄人

此时以荆公为首的革新派得到了哲宗的支持，于是命运多舛，前途黑暗。

一状圣旨，将我们发配到了岭南，眼前大好前程瞬间被黑暗的政治风暴卷入了历史的漩涡。我们再也看不到群臣脸上的讥笑。那是因为我们永远离开了京都。

绍圣元年，也即公元1094年，先到了汝州，几月后，因元丰时旧臣均在朝廷任职。于是再贬为试少府监，分司南京，居于筠州。自筠徙雷，本意得安定。

遂作《次韵子瞻和渊明拟后》

客居远林薄，依墙种杨柳。

归期未可必，成阴定非久。

邑中有佳士，忠信可与友。

相逢话禅寂，落日共杯酒。

艰难本何求，缓急肯相负。

故人在万里，不复为薄厚。

米尽鬻衣衾，时劳问无有。

怎奈奸人当道，不满一年则徙循。予兄子瞻亦自惠再徙昌化。当时是，无人敢与之交，士大夫皆讳与余兄弟游。平生亲友无复相闻者，嗟乎。

谷独慨然，自眉山诵言，欲徒步访吾兄弟。闻者皆笑其狂。

吾善其言也。

欲为读者说其人也。

巢谷，字元修，父中世，眉山农家也。少从士大夫读书，老为里校师。谷幼传父学，虽朴而博。举进士京师，见举武艺者，心好之。谷素多力，遂弃其旧学，畜弓箭，习骑射。久之，业成而不中第。闻西边多骁勇，骑射击刺，为四方冠，去游秦凤、泾原间。所至友其秀杰，有韩存宝者，尤与之善，谷教之兵书，二人相与为金石交。熙宁中，存宝为河州将，有功，号“熙河名将”，朝廷稍奇之。会泸州蛮乞弟扰边，诸郡不能制，乃命存宝出兵讨之。存宝不习蛮事，邀谷至军中问焉。

及存宝得罪，将就逮，自料必死，谓谷曰：“我泾原武夫，死非所惜，顾妻子不免寒饿。橐中有银数百两，非君莫使遗者。”谷许诺，即变姓名，怀银步行，往授其子，人无知者。存宝死，谷逃避江淮间，会赦乃出。予以乡闾故，幼而识之，知其志节，缓急可托者也。予之在朝，谷浮沉里中，未尝一见。绍圣初，予以罪谪居筠州，自筠徙雷，徙循。

予兄子瞻亦自惠再徙昌化。士大夫皆讳与予兄弟游，平生亲友无复相闻者。谷独慨然，自眉山诵言，欲徒步访吾兄弟。闻者皆笑其狂。元符二年春正月，自梅州遗予书曰：“我万里步行见公，不自意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见，死无恨矣。”予惊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见，握手相泣，已而道平生，逾月不厌。时谷年七十有三矣，瘦瘠多病，非复昔日元修也。

将复见子瞻于海南，予愍其老且病，止之曰：“君意则善，然自此至儋数千里，复当渡海，非老人事也。”谷曰：“我自视未即死也，公无止我！”留之，不可。阅其橐中，无数千钱，予方乏困，亦强资遣之。船行至新会，有蛮隶窃其橐装以逃，获于新州，谷从之至新，遂病死。予闻，哭之失声，恨其不用吾言，然亦奇其不用吾言而行其志也。

吾自愧君子之名，然余嘉古为君子，必善也。予方杂居南夷，与之起居出入。盖将终焉，虽知其贤，尚何以明之？而谷之事无以传也，唯作其传以彰其行。名曰，君子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