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英老师

崔文英老师留给我的记忆离不开冬天和糖。

儿时的冬天，雪一整夜似漫天飞舞的白蝴蝶热热闹闹不停歇。早晨起来，我吃过热腾腾的稀饭馒头出门上学去。一群小人吃力奔跑在没膝的雪地里，嬉笑着砸雪球，你才爬起我又摔倒。寒风裹着雪花打着旋儿地钻进衣领，也灌进妈妈做的棉鞋里，脚渐渐地又冷又湿。

学校在村西头，快到校了，透过茫茫雪花，老师们满头满身白花花地挥舞着铲子扫把，每年冬天都一样。其中一个身影弓着略微发福的身子，行动迟缓，不时慢慢直起身捋捋被风撩乱的头发，脸膛因为外冷内热而红彤彤的，大口大口喘粗气。看见我们来了，她扶腰起身，拢小鸡一样赶大家进教室。

教室里有她早早生好的极旺的炭盆，她要我们围盆坐好，费力地蹲下身去，脱掉我们的棉鞋，倒出鞋里的雪，顺手拽出怀里的毛巾擦干一双双小脚。一会功夫，10几双湿漉漉的小鞋就整整齐齐码在炭盆周围冒腾腾热气，她就双手捧着一双双小袜子，在火焰上方不停地变换着顺序翻烤。火光融融，映得老人家一头白发异常美丽……

为我们扫雪烤袜子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老师崔文英。崔老师体态丰腴，慈眉善目。60多岁了，退休后义务留下来继续教书。这在30多年前让全村的有识之士很是感动。老人们都说，是崔老师改变了村里一帮穷苦孩子的命运。

这话一点也不过分。30多年前，知识不能当饭吃。为了生活，要打猪草要放羊，经常有学生随随便便就流失了。崔老师就在方圆7、8个村子之间三番五次上门苦口婆心做家长工作。76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煤油灯光昏黄如豆，崔老师来我家说服了固执的妈妈，我才得以不用放羊重新走进课堂。回去时雪大路滑，崔老师摔倒扭了腰，自此落下了天凉就腰疼的毛病。父母为此总觉着欠崔老师的。她老人家却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崔老师教书也和她做人一样坦然执着。她教我们写作文，她说说话就是写作文，作文就是生活，谁不会说话呢？我有一篇作文只一句话：“他妈的，黄毛真是孬种，见了耗子躲我身后！”崔老师评语比作文长：“好，可是黄毛是什么？狗？为什么怕老鼠？骂的很应景儿。补充完整再写一遍。”批语后边画着一颗水果糖。在这样得到认可和有了期盼的日子里，我和同学们五花八门的作文越写越长，我们私底下把攒下的糖比来比去：崔老师说我人物写得好奖的、崔老师在我的成语底下划红线奖的、崔老师……

直到小学毕业，我都很关注崔老师放在讲堂上的糖罐子，每一次作文课崔老师都送出许多的水果糖，送出她甜甜的鼓励和切切关爱。

88年12月31日崔老师将她的智慧、期望、和爱留给了这里的无数个春夏秋冬后无声无息地走了。全村老少为她送行，队伍浩浩荡荡抬着她的棺柩默默踏雪绕学校两圈，其情哀哀。她没有机会知道我一直想给她买好多好多糖，甜到她老人家心里去，因为是她让我知道了学习和糖一样甜，没有她，我更不可能考上大学，只能做“林家铺子”里的小伙计或者是路遥笔下的刘巧珍……

又是岁末，想起我敬爱的崔老师。记忆里那盆红红的炭火，炭盆边一双双小棉鞋、还有那颗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无不凝结着我对崔老师深深的感激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