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墨

（一）

点点滴滴，又开始下雨了，石绿色的台阶上不由得染上了点点墨痕。

独自一人走在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中，雨在伞上不停地跳动着，似乎因为它们的半途夭折，没有接受到土地的洗礼，而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天空中的红色消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片片不见天日的深绿，这里是雨的天堂。

纵然是在夜间，天地一片漆黑，任何五彩斑斓的色相在这一刻都黯然失色，卸去了覆盖在表面厚厚的浓装，心中千奇百怪的思虑因为色彩的淡去而逐渐安息，这儿，只有漆黑，只有朴实。又开始下雨了，空间十分逼仄，地上的粒粒尘土被无情地驱逐，要么接受洗礼，要么离开这一片雨的天地。

渐渐地，这一片空间变得澄亮起来，走向了空灵，或许是误会了雨的意思吧。这儿需要生物，不是死一般的寂静，于是雨声开始变大，犹如一曲琴音般，被人轻扶琴弦奏响，召唤着天地万物。

雨中漫步的人来了，在此刻，只有欣赏，没有逃避般的一路小跑。但是雨需要的依然不是他们，因为人类的身上带了太多的尘灰，永远也不可能将之洗涤干净，即使这样，简单地冲一冲，还是好的，多少可以洗去一点尘埃，恢复一块人的本性。

（二）

既而雨不欢迎，为什么还要去打扰它们，强行进入它们的世界？与其这样，不如找个安静的住所，与夜雨隔绝，让其自然滋长。

在夜雨中想象最好是对窗而立。黯淡的灯光照着密密的雨脚，玻璃窗在此刻显得那样的冰冷，被呵出的热汽呵成了一片迷雾。能看见的东西很少，却似乎又可以看得很远。风不大，轻轻一吹立即转换成淅淅沥沥的雨声，转换成河中更密的涟漪，转换成路上更稠的泥泞。此时此刻，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会干扰这放任自由的风声雨声。用温热的手指轻轻抚去了窗上的雾气，新的雾气又在一次呵满了整块窗户。还是用手指去划，划着划着，就这样迎来了天明。

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衣服上充满了雨的气息，却也不愿意去换一件，生怕会失去了褪洗污尘的最佳时机。若换在以前，同样是雨夜，要么是在家中早已安然入睡，要么是在学校寝室里茫然地经历着同样的生活。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安抚自己这颗早已陷入麻木的心灵。但正是在这种情境下，才会感到往常的世俗喧嚣被一时浇灭，天上人间只剩下被雨声统一的宁静，被雨声阻隔的寂寞。雨声犹如使者般传达着上天降落到凡世的旨意，也传送着凡世对上天的祈祷。

人人都已归位，死心塌地地在雨帘包围中默默端坐。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雨夜中的想象总是特别的遥远，特别的专注。夜雨款款地剥夺了人的活力，于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夜雨中的想象又格外敏感和畏怯，这种畏怯和人与生俱来的某种安全感搅和在一起，凝聚成对小天地中一脉温情的自享和企盼，于是就在这场与人共享的大雨声中：“缠绵，细雨，胭脂泪飘落巷口中，悠悠听风声，心痛，回忆嵌在残月中……”

（三）

窗外，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没有任何将要停歇的影子，屋内的钟摆也在一秒一个脚印，催促着入眠，灵魂在这截然不同的音律间不停地摆动，左右着我的思考，究竟是听着钟声入眠，还是欣赏着雨声度过这漫漫长夜。

既然已经选择了，那为什么还要犹豫呢？我猛然拉开了窗帘，任由那豆点大的雨滴打击着双颊，冲散我脑海中所存的困意。夹杂着呼啸的风声，雨滴打落在地面的声音瞬间比在屋内放大了几倍，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重新进入雨中。

在恍惚间，一道刺眼的人造光亮犹如利刃般冲破了夜空，在明亮的光照下，黑夜的孤寂被瞬间消散，我不由得惊恐地睁开了双眼，如同心事被看穿般迎着近乎能将黑夜击溃的光线，吃力地看去。那是一辆闯入雨的天堂的汽车，车主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来咆哮着车子陷入泥潭的愤怒，这算是报应吗？我不知道，但是雨的确是愤怒了，风声成了它的呐喊，雨点成了它打破车窗屏障的武器。在雨声中，汽车犹如陷入囚牢中受伤的狮子般，惟有怒吼才是发泄的途径。我拉上窗帘，不想去看，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一切归为无声，雨依然下着，车不见了踪迹，大概还是开走了吧。

雨声淅淅，考验着看雨者们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夜雨曾浇灭过突起的野心，夜雨曾平抚过狂操的胸膛，夜雨曾阻止过一触即发的争对，夜雨曾破碎过野心家的阴谋。当然夜雨也壮阔的宏图，勇敢的进发和火烫的情怀。一个个雨夜扭转了多少杰出人物的生命旅程。人生许多关节点的出现常常由于偶然，种种选择发端于一颗柔弱的心，这颗心不能不受到突发性情的执意安排，无数偶然中隐伏着必然，换言之，堂皇的必然遍布着偶然，一夜的雨声足以让人的心平息下来，让旁观者安心，历史得以重写。

夜雨中，人生和思虑都在蹒跚。

（四）

再一次打开了窗户，才发现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而雨夜也走到了尽头，黎明也即将降临到人间。

雨后的清晨，铺天盖地地奔泻着一种兴奋剂，让人几乎将昨夜忘却，又不能完全忘却，留下一份影子，阴阴凉凉的空添一丝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