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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疤瘌的幸福

推荐人:木易 来源: 阅读: 1.55W 次

张疤瘌儿住在我们邻村,因为小时候出天花,生成脓疮,落下一脸大疤瘌。他两只眼睛的下眼皮,往下巴巴着,露着鲜红的於肉,嘴唇两边往上翻,和下眼皮相连,鼻子包在中间,乍一看见,令人毛骨悚然。小孩们看见他就像看见瘟神一样,急忙垛起来,方圆左近没人知道他的名字,老老少少都喊他张疤瘌儿。

张疤瘌的幸福

张疤瘌儿身高体壮,为人忠厚善良,勤奋肯干,虽然没有文化,可脑袋瓜子特别灵动,只因那张丑陋的疤瘌脸,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一直到解放前夕,年近四十才有幸娶到一位美娇娘。

女方是邻村的姑娘,是远村近邻百里挑一的漂亮角儿,村上人都喊她“白牡丹”,白牡丹洁白如雪的娇靥,晶莹如玉,细长的柳眉,一双眼睛流盼妩媚,双瞳剪水,娇小的身材,温柔绰约,也许真的是红颜薄命吧,只因十八九岁的时候,爱上了不该爱的本家哥哥,已怀有身孕,家人强行把她嫁给了张疤瘌儿为妻。

张疤瘌儿娶了美貌妻子,总算是抬起了头,挺直了腰,成了村上人最羡慕的男人。为此,妻子的美色也让村上的男人们垂涎三尺。

相反的,白牡丹却因嫁了一个丑八怪男人,终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张疤瘌儿是既心疼又无奈,有心去安慰妻子,却被妻子又踢又咬,弄的疤瘌连边儿也不敢榜,落得个猫咬尿泡瞎喜欢,无奈也就乖乖的和白牡丹三间两房分睡。

结婚以后,白牡丹和本家哥哥依然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挂,常常到野外庄稼地里幽会。几个月后白牡丹生下了他们的大儿子,疤瘌儿也尽着“丈夫”的职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妻子,照顾着孩子,生怕有一点不周。尽管万分努力,终没能感化妻子对他冰冷的心。

白牡丹和本家哥哥来往愈加密切,成了公开的秘密,以至于四年生了三个男孩儿。这让村上那些眼馋的男人们,醋意大发,因为沾不到腥味儿而心生歹意,终于在白牡丹和本家哥哥的一次幽会中,本家哥哥被几个蒙面人打得哭爹喊娘。并被告诫说:“以后再让我们看见你,小心你的小命儿!”

本家哥哥不敢来了,虽然也算给张疤瘌出了口怨气,但白牡丹依然不让张疤瘌儿近身。村上那些色迷们,早被白牡丹的姿色迷得神魂颠倒,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常常在白牡丹面前讨好儿献媚,却屡屡遭到白牡丹的白眼儿和辱骂,他们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村上的会计杜金泉早已盯上了白牡丹,并和白牡丹私下有了来往。

杜金泉时年二十五六岁,尚未成婚,生得一表人才,家境贫困,一年前被任命生产队的会计。他一出手,村上的那些色狼们都象乌龟一样,把头缩回了肚子里。

杜金泉对于白牡丹来说算是如意郎君,杜金泉许诺以后娶白牡丹为妻,无疑给白牡丹有了生活的希望和信心。事情被杜金泉父母知道以后,致死不同意,父母把杜金泉看得紧紧的,不让接近白牡丹,两个人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白牡丹想杜金泉的时候,就会好言好语的白话张疤瘌儿,让疤瘌儿去喊杜金泉,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让杜金泉他爹娘听见了。疤瘌一脸的无奈,怯怯弱弱去到杜金泉的后窗户根儿,趴在窗户上,悄声悄气地喊道:“金泉——金泉,她叫你过去哩!”然后就委屈地躲到打麦场里的麦秸垛根儿,在麦秸窝儿里睡一夜。

白牡丹为杜金泉生下第一个儿子时,曾幻想着杜金泉父母能看在孙子的份儿上,同意他们的婚事,再向疤瘌儿提出离婚不迟,杜金泉借父母工作还没做好为由,推三拖四,当生下她们的第二个儿子后,杜金泉却在父母策划下,突然结婚了。这让白牡丹大失所望,恼羞成怒。结婚的那天,婚礼刚刚开始,白牡丹打扮得漂漂亮亮闯进院里,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白牡丹扯下新娘子的头盖,盖在自己头上,拽住新郎就要拜天地。在大家的撕扯下,白牡丹松开新郎,双腿一跃坐在天地桌上,皇天老娘的哭叫,新娘子吓的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杜金泉父母强行把白牡丹拽了下来,并把她往门外推,白牡丹气急败坏,转身扇了杜金泉两个响亮的耳光,吐了杜金泉母亲一脸臭吐沫,转身离去,从此杳无音信。

白牡丹走了,给张疤瘌留下了五个儿子,最小的小五才刚刚满月,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在了张疤瘌儿的肩上。

张疤瘌儿为了家的存在,在女人面前,忍辱负重,屈身低就,甘愿戴着那顶绿帽子,当缩头乌龟。在家庭责任上,是一条有担当的好汉,他把五个孩子视为亲生,为了抚养孩子,他不怕辛劳,千方百计让孩子们吃的好一点,他想尽办法做些小生意儿。农忙时不分昼夜干活,农闲时做小生意儿,孩子们虽然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苦日子,但都非常懂事听话,老大老二带着小四儿小五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让疤瘌腾出时间去挣钱,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那时农村用的盆盆罐罐,都是用泥巴制作烧成的,我们大队焦庄有个火窑,能工巧匠们做出各种各样的瓦盆瓦罐和瓦缸。张疤瘌每天起五八更把孩子们安顿好,自己挑着两个花眼儿竹筐,跑到几里外的窑上,买一挑儿盆盆罐罐,四乡八堡,沿街叫卖:买盆——卖罐!饿了就啃随身带的红薯面窝窝头,遇见好心人会给他端点茶水或面汤之类的。刚开始走街串户,生怕自己的丑陋的面容吓到妇女和小孩儿们,总是把烂草帽帽沿拉得很低,熟悉以后,大家也就不再害怕了,一听见他的叫卖声,人们缺啥少啥,都出来买,照顾他的生意,有的妇女们还找一些自己孩子穿不上的旧衣服送给他,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们跟在他的屁股后,齐声喊道:“买盆儿卖罐儿,一打两半儿……”他总是咧着疤瘌嘴嘿嘿地笑。

卖了两年瓦盆瓦罐,又改行卖豁子肉(兔子肉)。平原地带老虎豹子没有,狼稀有见到,兔子特别多,一到秋天庄家快成熟的时候,兔子泛滥,逮兔子的人很多,有下套儿的,抢打的,把逮到的兔子拿到集上去卖。疤瘌儿就抓住这个商机,研制了配方,卤出的豁子肉色鲜味儿美,老远就香飘入鼻,令人垂延欲滴。

张疤瘌儿逢集去街上收购山豁儿,背集走村串户到处叫卖,那时候人们日子过得都很紧缺,很少能吃到肉,特别是小孩子们个个都像馋猫似的闻香到,一听见疤瘌儿喊着:咸香稀烂儿的豁子肉!孩子们都蜂拥而来,围了一个圈儿,看着那色鲜味美的豁子肉,使劲地用鼻子吸吮着香味儿,馋的口水往下滴。免不了缠着妈妈买一点解解馋,放到嘴里翻过来复过去,实在舍不得往下咽,细细品嚼,一种美美的幸福感挂在眉梢,那些没有吃到肉的孩子就会心生嫉妒,在一边大声喊叫:“咸香稀烂的疤瘌儿肉,又脏又臭,吃了让你哕(呕吐)个够……”疤瘌儿无奈地哈哈笑着,那笑比哭还难看。

寒冬暑夏,疤瘌儿又当爹又当娘,白天出去做生意,晚上像个女人一样,坐在油灯下给孩子们缝补衣衫,把孩子们视若心肝宝贝儿,供孩子们读书上学。期间也有些“好心人”劝说疤瘌儿:“你明知道这些孩子都不是你亲生的,你还这样辛辛苦苦,累死累活的给人家养活孩子,还要供他们上学,你究竟图个啥呀?干脆把他们送给各自的亲生父亲,或者送给别人,你也清闲清闲。”

疤瘌儿不紧不慢地说:“我不管他们是谁的孩子,我只知道他们都出生在我家里,都姓我的张,都管我叫爹,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虎头虎脑,聪明伶俐,我哪个都舍不得,孩子们一声声的叫爹,我心里很温暖,很幸福,这就够了!啥亲不亲的,既然没人敢承认孩子是他的,那这些孩子都是我们张门之后,我就是他们的亲爹,供他们上学,把他们拉扯成人是我的责任,我就是累死也心甘!”

苍天不亏有心人,这么多年来,孩子们对生活的甘苦从无怨言,尽管孩子们也听到很多风言风语,但在张疤瘌儿面前依然都非常孝顺。

随着时光的推移,孩子们都慢慢长大,父子们同心协力,盖起了新房,老大老二相继娶妻生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每天儿孙绕膝,张疤瘌儿越干越有劲,三儿子复旦大学毕业,任某省省工商银行的行长,四儿子在县城当了包工头儿,小儿子也考上了名牌大学,行长儿子把这个丑陋的“父亲”接到大城市,让他在那里静享清福,老人嫌住在大城市闲着无聊,执意回到县城四儿子家。

老人家八十多岁了,依然身体硬朗,精力充沸,只是腰弯了,背驼了,每天戴着一顶长沿帽,和一副大大的墨镜,推着小车儿,在火车的广场前高声叫卖:“香烟——瓜子——焦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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