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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锦瑟》

推荐人:闲人空床猫 来源: 阅读: 2.61W 次

锦瑟

读《锦瑟》

唐·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这部作品的开篇,选择的不是开始,而是一篇能代表结束的作业。《锦瑟》是我依据老师作业要求选择赏析的一首诗歌,今天再度翻开它,突然意识到了一种让我悸动的雀跃。我觉得,我大概是读出了我这个年纪应该懂得的《锦瑟》,再有这种感受,恐怕又要等很多年以后。

读《锦瑟》,我往往从最后一联开始读。很多人纠结《锦瑟》的主题,当我看到“政治诗”、“爱情诗”等等定义的时候,我往往很头疼,在我看来,这是对这首诗典故的解读,可是这些定义把这首诗的美感和格局完全限制住,连带这最后一联透露出的情感也变得小气,这是很伤怀的事。而不知是哪天我在读“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时候,突然对“当时”和“此情”有了浓厚的兴趣。我只记得那天我对我室友说了一句:“每当我读这一联”,然后我就顿住,我开始意识到,我在说“当”这个字的时候,里面有过去的我,有现在的我,甚至有未来的我,这些“我”都在读这句诗,可能只是面对的人不同。就比如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这就是“当”能诉说的未来。我突然感到,这个“当”要表达的生命状态是活着,而且是永恒的活着。与此相同,“此情”的“情”必然也是永久存在,起码不会是诗人片刻的哀思。

那一刻我认为我明白了为什么说《锦瑟》会是李商隐的代表作,写作技巧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锦瑟》里的李商隐是真正的李商隐。他很真实,很孤独,很悲哀。他选择让人看不懂,又害怕真得没人懂他,于是小心翼翼地撕开一道口子,悄悄地他起码告诉你,我很伤心。

那么这样永恒、悲哀的情感从哪里来?就此回到诗的前三联。

《锦瑟》的隐喻和含混,从“锦瑟无端五十弦”就开始。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得就是“锦瑟”。“锦瑟”可以是一个物象,那么这首诗很可能就是诗人在宴会上听歌女或是其他地方看到锦瑟这件乐器心有所感;还有一种解释我记不太清,大致说“锦瑟”有断弦之意,这是有典故在里面,断弦又常用来指亡故或是离异的伴侣,可见所谓“政治诗”、“爱情诗”的主题从这里就可以下论。这里我不说考据,单从诗本身而言,李商隐直接告诉我们“一弦一柱思华年”,也就是说他开始因为锦瑟而思考自己的一生了。之所以说是思考一生,是因为李商隐只活了58岁。“五十弦”对应“一弦一柱思华年”,可不就是诗人大致的一生?

那么诗人的一生是怎样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实际已经给出了部分答案。

这一句又出现两个典故,“庄生梦蝶”出自《庄子·齐物论》,本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哲学概念,强调的是精神的绝对自由和万物的平等。“望帝杜鹃”的典故又开始有很多释义,一说望帝杜宇心系民生,死后挂念哀鸣不止;又说望帝杜鹃是指一出爱情悲剧;总结起来还是政治和爱情的命题,于是主题论又出现考据典故。而我在读这两句的时候,注意到的是“迷”和“托”两个动词,这很平常,我相信大部分读这首诗的人都会注意到,因为“迷”真得太重要了。

“迷”首先是一个过渡,上面说道,“庄生梦蝶”是一个哲学概念,“迷”字却把哲学带偏了,强调出一种精神状态。这种精神状态很迷茫,很模糊,就如同庄子在问:“究竟我是蝴蝶还是蝴蝶是我?”,“迷”的意义在于,它忽略了答案,选择了永远的发问。这就是“迷”倒第二个作用,正如它本身带有的神秘和不可解,体现一种停滞的状态。

于是我们再借庄子提问的方式去推敲,其实就可以得出,这句诗,其实是诗人在自问:“我究竟在不在活自己?我活出李商隐这个名字背后真正的人生了吗?”

既然“春心”都托“杜鹃”了,显然是没活出自己来,显然这一辈子总结来说活的很不痛快,很是伤情。甚至于这种压抑的情感不敢直接发泄,借助杜鹃的哀啼抒发,可是杜鹃哀啼,最后是要咳血的。

这一联是诗人一生悲剧命运的高度抽象概括。它并没有强调政治爱情生活,却又与它们息息相关,如果了解李商隐的一生,你会真得发现,他真是一个不幸的人,方方面面都是。

然而诗人并没有停下笔,只是抒发自己的不幸,他又进一步深刻反思,为什么我的生命如此不幸?于是有了下一联:“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还是先简单说说典故吧。“沧海明珠”一说是鲛人泣泪成珠,又有唐代盛赞狄仁杰才德之喻;“蓝田玉烟”指的是人的才德不会被埋没,还有其他喻意。但在我看来,这两处未必是运用典故,为什么稍微像典故一样的词句出现就一定要说是用典呢?我读这两句的时候,其实埋在前面的句子伤情俏俏淡了点,一般这样的情况有两个可解的原因:一是诗人要转变情感,二是诗人把情感埋得更深了,所谓平淡才是真。显而易见,这里是后者。

我之所以说可能不是用典,是因为在我看来,“沧海月明”和“蓝田玉暖”是脱离俗世的象征,而事实上,沧海和蓝田的确离诗人很远,所以这一句,把诗的情感和境界扩大提升,显得很飘渺、空灵。而“泪”和“烟”却是很俗世的东西,是很日常的状态,诗人又从飘渺和空灵中回到尘世,如果这样解读,“有”和“生”暗藏的情感就太深了。诗人仿佛说,我内心之中是有脱离尘世的净土的,然而我做不到归宿净土,我是俗世之人,我每日“有泪”、“生烟”,在不断错过、流离和挣扎。这一句,其实是紧承上一句,写自己悲剧的命运,其实来源于理想和现实的割裂,来源李商隐自己人格的分裂。

至此,我们再读“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时候,已经不单单是伤感和悲哀了,其实里面有挣扎后的绝望,有一种命运徒然的丧气。这种感觉,仿佛是那枝名为“李商隐”的蜡烛,他没有泪可流了,他在静静的,在这巨大的悲哀中,等待属于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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