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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吟

推荐人:川石 来源: 阅读: 1.09W 次

■王道森

蜕变吟

序调:鹰是鸟类飞行之王,性格顽强。它活到四十年时出现了生命危机:利爪老化,难以抓捕食物;喙长而弯,失去了灵捷;翅膀雍长羽毛,不能飞翔。面临生死存亡关头,它吃力地飞临一处悬崖,开始了血腥的自救:首先将弯钩硬喙使劲击岩,直至钝喙完全脱落;待新生喙尖利了,再以喙拔去爪甲;待新生的爪甲尖利了,再以爪甲拔去双翅臃肿的羽毛。历经五个月的三步血淋淋的自救,忍受巨大痛苦,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蜕变,又重飞九天,再活过辉煌的三十年。

人遭遇厄运与劫难,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有的抑郁成疾,痛苦地呻吟,重者发疯,甚至自尽而终。惊动了三街四乡,引来一片唏嘘。有的像鹰那样自救,坚毅地延续着生命,甚至施行顽强的历练,实现脱变。这种自救的历练与脱变,心中有苦涩的宁静与豁然的彻悟,不会惊扰他人。

第一部 新春

岁次丙申的庚子冬月,当是雨雪交加的混沌时节。偏有天公作美,持续着天清气爽的晴朗。高高的苍穹明亮洗练,橘红的太阳笑得灿烂,白云与彩霞轻步曼舞。城郊旷野远离车水马龙的喧嚣,习习暖风传送清新气息。一群飞鸟呼啦啦的落在路边林荫里,欢快地扑棱嬉闹。

我走在林径小路上,惬意地享受暖冬赐予的盛餐。穿过宽阔的林荫带,坦着一口渡船型的池塘。塘里常年长起高过人头的水草,貌似高笋。碧绿修长的对生叶片,像两把倒立的剑。苗干顶部生起一支镰刀把粗细的圆形花芯,颜色褚红,酷似蜡烛。

我出神地观察一番,突发奇想:这是一方灵性的土地!不是么?池塘里密密麻麻的褚红色圆形之物,不是水草的花芯,就是蜡烛。主事的土地神感恩天帝赐晴,才向天帝秉烛谢恩呢!

我的菜园跟池塘打邻,是复垦的荒地,已经种了六年。冬阳润泽万物,满园蔬菜生机勃勃,一片碧绿。那天上午,我走到菜地,敞开衣襟,惬意地从工具棚屋里取出轻锄,给一畦含苞待放的花菜除草。

忙过一会儿,额上渗出汨汨汗珠。点上一支香烟叭嗒了两口,闻到一曲悠扬宛转的甜歌,是邓丽君演唱的《甜蜜蜜》。我匆忙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摁开来电,传来陌生而亲切的问候语。

“您好!王老师!”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省作协组联部小李。您提交的《作家申请表》和文学成果,经作家团评审已经通过。恭喜您成为省作协会员!”

我连声“嗡嗡”地应诺,竟然忽略了给他道声谢。

罢了,我站在原地,双掌搭叠在锄把子顶端,默默无语。头脑的键盘打出一句心语:“嗨——多年的笃情与心血没有枉费!”

我的大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本来留在系里任教。几经辗转,走上了仕途,算是阴差阳错。后来努力转换角色弄写作,终究圆了作家梦。

“转换”作何诠释?是职业转型,还是专业回归?是非份索求,还是人生蜕变?答案不可造次,还得深入思考,用心推敲。

为了这个答案,当晚放弃玩牌,也没看书。料理过晚餐后的家务,独自走上小区的盘山甬道漫步。步履缓慢,走了一圈又一圈,许久许久。夜深人静,百家窗户的灯光大都熄灭,露出一排排黑森森的窟窿。

洁亮的勾月没有离去,阑珊的路灯依旧燃亮。我一边走步,一边痴望路面身影的变换:时而显现,时而消逝;时而交错,时而分离;时而高大,时而矮小。我下意识的起了慌乱——恍惚,纳闷,彷徨——几种情感交织。再定定神,则顿悟了:身影的魔变不是我的错,而是路灯光源作祟。

五味杂陈的浪想引出心底潮汐,时而涌起咆啸,时而消退静寂。有人生起伏跌宕的伤痛,有倔犟起跑狂奔的艰辛,有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的苦涩,有宠辱不惊宁静致远的淡定……

末了,举头遥望勾月,仿佛窥见嫦娥的翩翩起舞,仿佛嗅着吴刚酿出桂花美酒的醇香。我下意识的一声长吁,庆幸越过了那场劫难,实现了老鹰般的中年人生蜕变。冥冥中长了翅膀,飞去朦朦夜空,往上窥探玉兔倩影,往下俯览人间万象。

第二部 残冬

我是一棵香樟树。自幼扎根山地乡土。粗糙的皮,碧绿的叶,朴实无华。生性大公无私,与世无争,还不停地释放自身的自然芳香。

我从农耕寒门进城深造,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机关供职,自以为是鲤鱼跳龙门。知足者豁达,不求掠取,不图荣耀,情愿回报人民。脚踏实地,鞠躬尽瘁。

走过而立之年,事业风生水起,捷足先登人生之春,万木丛林留倩影。

走过不惑之年,执著的事业人生如日中天。不改刚毅性格,乌纱头冠镶嵌驱邪镜,妖魔鬼怪毋能近身。

孟子的人生大观,乃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好人怎能一生平安?阴晴圆缺,乃天体月球自然运行之规律。旦夕祸福,乃人类命运无序变化之怪圈。

二十年前那个早春,气候反常,袭来一波倒春寒。乍起狂风,城街一棵笔挺的林荫树折了枝头,无着的绿叶在大道上飘零。我顶着凌冽的狂风大步前行,猛然撞上几个幽灵。来不及交手,就被推下了黑暗的陷阱。

我从昏迷中苏醒,明白遭遇的幽灵是蒙面的劫匪。劫匪穷凶极恶,狠下毒手,劫走我神圣的头冠和蔽体的衣裳,夺去我果腹活命的口粮,毁掉我遮阳避雨的行囊。

我身陷阱底,满目黑暗,找不着攀爬的把手。我在嘶喊:明枪明剑的来呀!冤家!强盗!王八蛋!

领头的劫匪得意地冷笑曰:老子有的是钱,无意劫财越货。只怪你做正人君子,不识时务,阻挡了老子直上蓝天腾云驾雾。老子就让你蹲在陷阱里,慢慢窒息而死。咒骂呀、嘶喊都没用!没人敢来救你!哈哈!

我想着空中卫士斗不过地霸恶魔,自己心灵创伤也罢,惟憾连累十指连心的高堂妻小蒙受重创。顿时生起悲伤。

人坠陷阱,犹如虎落平阳,无奈霜打雨泼蚊叮虫咬。路人绕道走了,朋友远离去了。红尘人乐于锦上添花,谁愿雪里送炭?仔细想来不足为怪,因了陷阱口沿有红色光环,有思想的人会用心识别:或许看作道口红灯,或许看作高压线漏电,或许看作瘴气燃火。自身安全当重,良心能值几吊钱!

劫匪用心良苦,设置陷阱犹如釜底抽薪,让对手失去反击的擂台。客观事实发生质变:强盗变成修士,诬陷变成证词,特权变成准绳,砝码变成弹簧……

那个严冬没有落下覆雪,只有寒气和雨水合成的坚冰。矮檐下挂着冰凌,让我透视了斑斓的红尘。我在深思中顿悟:世上万千生灵自生自灭,命运全靠自己主宰,红尘是非纷纭,无须他人评判。我已成赤条条行者,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衣冠和行囊皆为赘物。

于是不再悲伤,抬起头颅远望。人生苦短,还得赶路。

第三部 炼夏

寒带极地气候四季氤氲不分。我在深谷中度过蛰伏的严冬,未曾感受阑珊春意,就踏进了炎热的炼夏。

我光着赤条条的躯体匆匆赶路。我明白:弄人的陷阱与猎人捕兽的陷阱相反,大都布施在闹市的坦途。改道才可避开陷阱,才可找到宜我生存的绿洲。

脚下没有道路,是布满砂石的广袤戈壁,是茅草丛生的荒凉漠野。深深的足迹,见证了坎坷不平的坚土,踩踏了形态各异的乱石,跋涉了布满水草的沼泽,甩开了蔓生缠绕的荆藤。

改道赶路乃业余读书与写作,是恒心与毅力的拼搏。那时候是六天工作制,天职务必坚守。没有电脑打字,只有稿纸和笔墨。业余读书与写作,是对光阴的钳制、对生命的透支。

那时候,我家住在十九层高楼,少有尘埃与喧嚣。为的减少对家人的干扰,我单身住进了七平米斗室,沿用熬夜的习惯,坚守寂寞的子丑更夜。选择人生一搏,哪有条件的奢求?斗室狭小,并不妨碍浩瀚书海的潜猛与遨游,并不屏蔽思维灵感的释放与驰骋。

读书人本该贫于金钱富于书籍。我历来有买书癖好,日积月累的书库成了杂货柜。除去从政必备的政治和法律书籍,还有可观的传统典籍、文学名著以及古代术数、医典和野史,洋洋洒洒逾千册。

我在斗室里自省自悟:丢了衣冠与行囊则一身轻装,贫穷书生就是乞丐。是啊,我乐意做了饥寒求生的乞丐,对于纷繁的图书,不看名第、生熟或正野,都用讨米拐棍去敲打,都要进入殿堂去闯荡。

我是幸运的乞丐,乞讨从不扑空。或多或少,日积月累,御寒果腹足矣。

第四部 金秋

金秋,是生物之果实成熟、展现金黄色彩的季节,也是人之勤奋劳作与历练、获取丰硕成果的季节。

我从严冬深谷艰难起步,在炼夏征途持续播种,用心血和汗水灌溉苗木,用恒心和毅力培育稼祥。渐渐地收获,渐渐地走向金秋。

我是一个贪心的农夫。读书与写作门类很多,有贴近公职的政论,有贴近生活的文学。以写作而论,涉猎最多的是论文、散文和小说。

我是一个执著的农夫。每投出一篇文稿,就像播下一颗种子,都会翘首盼望破土长苗。事实往往不遂人愿,烂种与夭折是常有的事故。起先点播萝卜,每丛只留一根苗,其他的都扯出泡汤了。后续改播白菜,丛生的秧苗可以移栽。笔耕者需要修养恒心,需要战胜气馁。好事多磨,日久水到渠成。

我收获写作成果,是由少到多的渐进过程。九六年参加全国精大赛,散文《伏牛山祭父》在《写作》杂志发表,发给证书。零三年写就《法律语言运用学》,是拓荒性边缘学科专著,由中国法制出版社出版,多个大学用做教材。八年“抗战”收获颇丰,有六十多篇论文和散文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有一部专著和三部合著出版。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花甲年龄,依然马不停蹄。二十年累计,发表论文、散文、随笔诗歌篇目上百数。退休以后完全自由,时间充裕,写作重心转入小说创作。最近八年,除去零星写作和相关术数研读,着重唱了两具戏,戏称“两耕串”:白天晴日田头农耕种蔬菜,雨天和夜晚案头笔耕写小说。穿插成串,相辅相成。

说来还有个“合四”即“合式”的蹊跷。地里种菜四十畦无一空荒,品种四十个轮换种植。乙未年出版长篇小说《返流》,分四卷,合四十万字。

我以为,这些收获,不是金秋的全部,只是冰山一角。金秋的主流收获,是思想观念的净化和精神情操的陶冶。

无论笔耕农耕,都是艰辛的拼搏。潜在的收获,是闷郁之气的彻底释放,是身骨体魄的积极锻炼。不用讳言,多年仕途衍生了官本位和曲高和寡的劣习。多年的笔耕和农耕,自然地调整了多方位观察的视角,重拾起低调做人和平等待人的品格,回归了平民心态。喜欢了粗茶淡饭,则疏远了山珍海味。习惯了脚踏实地,则厌弃花红酒绿。践行了诚实坦荡,则鄙视逢场作戏。

老来梦多,各人的梦境不一样,是各自经历与追求的演绎。于我而言,由于多年笔耕与农耕,必然地衍生低调、亲和、美丽的乡土梦。

梦里,谢世多年爹娘和乡亲全都复活。衣衫褴褛,笑声朗朗。我跟他们一起下地劳作,聆听白胡子爷爷讲述江边神仙下凡修桥的神话传说。这个神话传说了得,对故里一代一代人慈悲和善良品格有积极影响。

梦里,我跟着老爹挑着金黄的谷子,去六里多路的镇上送公粮。家中仓廒空了,只剩摊在堂屋一角的红薯。爹对我说,我们搭帮共产党和毛主席翻身做主人,不能忘恩负义啊!

梦里,我回到贫苦又快乐的童年。还是那幢五柱七瓜的木屋,还是那条乌泥柔韧的土路。我骑在牛背上放出童声,唱响爹教会的《山鹰啊,高高飞》的儿歌……

于2016年冬至子夜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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