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的太阳树

我没有像阿爸一样一日一日地种稻子。在一天清晨我变成了一只风筝和流云争蓝天，那长长的线从家门口延伸，到耷满狗尾巴草的小径，跳过水塘，挣飞出村口一坡的树，扶摇直上蓝天，世界就是脚下的一朵云。

在空中我看到土地上的禾杆踏实地堆成高垛，晒谷场上金灿灿的稻子，门槛上阿爸的旱烟抽了一卷又一卷，阿爸说，娃仔，莫飞那么高哟，下来歇一歇吧。

我固执地摇摇头，飞往更高的地方，那是太阳升起了的地方。我看到了洁白的云一片一片地连缀，金色的阳光播撒在朵朵云上，风一吹，涌动金色的稻浪。我自由地飞奔，看不到地下的阿爸在割稻，听不到隆隆的收割机收走了一片金黄，阿爸的汗水留在了泥土里。

阿爸就在村口老橡树下唤我，大声说，伢仔，你什么时候下来？我说秋收后就下来。听到回答后，他低下头去，晒着太阳拿了禾镰，卷着旱烟就走向了稻田，他和稻子一样的姿态缓慢地收获他的粮。

村口老树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变短，蝉还在秋的热灼空气里蛰鸣不休。 我采来一片云朵，想阿爸的在头上投下一片阴凉，可是我飞得那么高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举目都黄灿灿是的稻子，我以为他真地变成了一株稻子，因为，他曾说过他有一天也要种在田野里，去喂养他的稻子，还让我为他准备好了和稻子一样颜色的衣服，都是谷黄色的。于是我着急地找来所有的云，去遮那毒烈的日光，可我不知道他藏在哪一丛稻里。

我一着急就爱掉眼泪，脚下的云一起跟着着急，都哗啦啦下了雨。阿爸又急又气地从稻田里走出，淋湿了一身，衬衫紧贴凹下去的胸膛，抬头用干哑的声音喝问我说，你这伢子又在上面干什么！稻子还没收就要在树上发芽了，你伢子明年拿什么吃饭！我有些着急地想跟他说不是这样的，雨下更大了，一些稻子伏倒在地，他急忙地去开沟渠，贴在了风雨中。

过了好久，我平静了下来，太阳拨开了云，阿爸穿着湿衣服回家，村头的黄狗夹着湿尾巴从他面前走过，他骂了狗，这蠢东西，老天要害雨，也不知道也要躲起来！

太阳晾干了他身上的衣服约摸用了一个钟头。他吃了酱菜和半碗米饭，放下碗筷对我阿妈说，煮的什么，糙得难吃！阿妈放下碗说，这年月你又没有从林场那拿到钱，那老板不是说是你兄弟吗，也只有你傻劲地为他干活。他又沉默了下去，卷起了辛鼻的黄烟坐在门槛上，眯起了眼睛。

快过秋了，我越飞越远，过了一山又一山追逐了一个又一个日落。

甜柿透红明亮地挂满了家门口的老树上，叶子也掉光了。阿爸就在树下一遍又一遍问山竹，问大雁，问青云，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他将稻谷收完了，坐在金黄的太阳堆上，老鼠在太阳底下晾肚皮，对他说，你伢子哟，回不来咯，不会回来哟守那破旧的粮仓哟，唱那老掉牙的歌子哟！他沉默着，也不理会那鼠儿，他没赶它走。任日头晒在他黝黑的脸上，一遍又一遍地看天，直到双眼痛到流泪。

我不知疲倦地飞着，听着长风扯着号子，云朵一朵朵地散开，露出大地的秋的甜美微笑。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阿爸的影子了，我仓皇地回头，是满山满山的红叶，和一只天上飞的风筝。

在秋末的一天，渐渐地夜黑了。 天狗一点一点地吐出月亮，阿妈的灶头煮好了米饭，蒸好了糯糕。阿爸的眼里是满满的山月，却缺了一块铜钱大小的明晃晃。他打着光凉的光，唱着古老的歌谣：“月光光，光才郎……”

我离开了养我的土地，想到了阿爸问我什么时候下来，不禁打了个喷嚏，只有秋叶和满山的虫子听到了，它们谁也没答应我。秋收后就下来，我心里回答阿爸说。我继续追逐我的太阳。

可是在那么高那么远的天空，就为了追逐天上的太阳。在很小的时候记得阿爸的心中种出九个太阳，他曾摘取下太阳用光热浇灌我慢慢成长后，后来太阳树在他体内慢慢枯萎，在躯体中留下了碗大的缺口。

如今我想变成一只风筝，摘取天边的太阳，去种活他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