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山路，那份情
有些事经历了就会凝成最美的记忆，在心灵深处贮藏，经年不衰，偶尔拿出来品茗，细数心中的感动，发现生活还会是如此之美好。不是因为完美才动人，而是因为经历过才会念念不忘。
19岁，我分配到蔡家堡中学任教。分配之前，同学们说只要不分到西山蔡家堡就行，那里很艰苦，每天喝用雨水储藏起来的窖水，交通又很不便。但分配结果出来后我真正分到了那里。
姐夫和大姐找了一辆车送我，我心情很糟。车子行在山路上，蜿蜒曲折，行了一路的沉重。路两边的树漂着无精打采的绿，地里的庄稼稀稀疏疏，杂草丛生。车上还坐着一位姐夫的朋友，他在蔡家堡乡上工作，我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有些地里荒无一粒，他语重心长说这里旱了三年了，庄稼都晒死了，这个地方是靠天吃饭的地方，很多庄子上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
有一个庄子六年没进一个媳妇，今年学前班招不到一个学生。我听了心情百味交加，更加沉重。他看我沮丧着的脸，立即开玩笑说蔡家堡其实非常好，离西宁很近，而且喝的是最圣洁的雨水，雨水洗脸最能美容养颜。他还说在中学有一个老师在操场上体育课，学生一脚把足球踢出围墙，老师一看，足球已经滚到了西宁西钢，老师就去拿球，足球拿回学校时一节课还没下课呢？
我不相信，就问他是真的吗？他说你不相信可以晚上去看看，在西面就能看见西宁的灯火辉煌，能听见西宁小贩叫卖的吆喝声。（后来我的确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但吆喝声是听不到的）
来到学校，学生还没来报到，校园很幽静，干净清爽。教委在中学最北边，来到教委门口，一排花园中开着五颜六色的菊花，花随着微风轻轻摇动，天空很蓝，白云悠闲地飘在水洗一般的空中。学校背后有一座小山，苍凉冷峻，树木郁郁葱葱，整个校园笼罩在诗意般的氛围中。想想自己要在这里教书育人，突然心情爽朗起来了，对于自己的工作很期待，心也变得立很安定。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去学校，母亲给我拿了一条毡，我还背了一个装生活用品的大包，坐了上互助县的班车，车子到了上山城，我让司机在蔡家堡路口停车，司机一听，说路口早过了，他看我拿这么多行李，停车后在对面路口等到一辆下西宁的班车，然后帮我把行李拿到车上，让那位司机免费带我到蔡家堡路口，虽然上车后几分钟就到了，但心里还是万分感谢两位司机。下了车，还有一位等车的人，一问才知他也是中学的老师，我们就边聊天边等车。
车子五点多才能下来，等着等着天色变阴，狂风大作，暴雨马上要来了，但路口没有避雨的地方，心想上班第一天不会淋成落汤鸡吧！还好车子一会就来了，那位老师帮我拿行李上车，车上基本是老师，他们和司机很熟，司机开玩笑问我是不是那位老师的对象，老师说我也是刚分来的老师，大家投来热情的目光，谈笑风生间像个热闹的大家庭。
学校只有三个女老师，我上初二语文和全校音乐，我不是音乐专业，只能每星期教一首歌：《献给阿妈的歌》《香巴拉并不遥远》……歌声每天在校园上空飘荡，而我也像雀跃的小鸟……
星期五放学，没有下山的车子，我就跟着学生走着下山，抄近路走，虽然路很陡，但伴着学生的欢声笑语，一个多小时就已经走到了东家沟，学生一个个回家，留下我一人还要走半小时，虽然一个人，一点都不害怕有坏人出现，山里人是那么淳朴善良。
星期天又在山底等车，冬天到了，人越来越多，有时候上车的人实在装不了，买票人（司机的妻子）和几个年轻人就趴在车顶行李架上，班车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留在在山底。车子开得很慢，摇摇晃晃在山路蹒跚。
有一天，已到深冬，我在山下等车，等到七点，仍不见车的踪影，天已经黑了，其他人渐渐离去，和我一起等车的大婶叫我一起步行，说她家在泉湾，我们走上去，明早我再去学校，我于是就跟着她上山，抄近路走都是庄稼地，我们伴着夜色，迎着北风翻越一座座山砍，再爬上一块块田地，走得大汗淋漓，到家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大婶的丈夫在大门口翘首等待，他说车子在县上坏了。我们走进家里，饭已经做好了，房里炉子里的火烧的很旺，暖烘烘的，大婶的两个女儿一个出嫁了，一个在西宁上学。
农村里平时没有人就只暖一面炕，睡觉时大婶就让我睡在最里面（最热的地方），还给我铺上了一条新新的羊毛褥子。早上六点，大婶炖好茶，让我吃完早饭，她就送我出门，出门一看，下了很厚的大雪，她给我拿了一条她的头巾戴着。在寒冷的冬天，山村沉浸在寂静中，远处一片漆黑，近处雪色朦胧，我们的脚印划破了雪地的平静。她带我走近路，遇到陡的坡，大婶就慢慢扶着我的手，到了沟底，爬上山就是学校了，我让她回去，我说上了山就到了，真的不好意思再让她相送了。
大婶就对我说：“那你上山，我看着你，你不要害怕，没有坏人的”。我点点头，开始在陡坡上一步步攀爬，回头再看时大婶还在下面看着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多少次在黑夜中送我上学，于是心里暖暖的。雪花和着泥土，走起来格外吃力，天还是漆黑一片，远处东方透着一点点白，整个大山沉浸在荒无的宁静中，天地之间如此深邃。耳边的东风呼呼吹着，伴着我的喘气声，偶尔旁边雪从树上散落的声音打破寂静。站在半山腰，已经看不见下面了，我不知道大婶是不是走了，但我感觉她一直在看着我，所以一点都不害怕。累的时候我就转过身举目远眺，看着远方，一切的千思万念揉入墨色中，心里的孤独变成了阔达。
上了山就来到了大路上，我看见了许许多多上学的学生，我跟着他们急促的脚步行走。他们没有认出全副武装的我，到校时学生刚起床，有的准备扫雪，有的在教室里生火。回到宿舍，冷气袭来，没有生火房子里太冷，我就到办公室，一位男老师正在办公室生火。
他看见我风尘仆仆的样子很是吃惊，我很骄傲说今早六点从泉湾走来的，我以为他会更加吃惊我的举动，但他听了坦然一笑说这样的事对于这里的老师太平常了，他们以前经常从山底冒着雨雪走上来的。还说他们班有个学生，每次下雨天都会带一把铁锨上学，要翻过学校后面的山，身上披着一张塑料，把书包挂在胸前挖一铁锨走一步，带着一身泥泞来到学校，从来没有迟到过。
我听完后心里百味交集，有感动，也有无助。
在那条山路上我走了五年，春夏秋冬，来来往往，是是非非中留下的是淡淡的体悟，没有波澜壮阔，没有诗意阑珊，有的是平平淡淡中最真的生活。最后一年，我的孩子只有两岁，星期五回家一位老师骑摩托车带我们下山，遇到下过雨山路变的泥泞不堪，他都是非常小心翼翼行走，双脚支在地上，扶着车子慢慢在山坡滑行。下了山放下我娘俩，车子立马驰骋在公路上，留下一路的烟尘。
上山时还是坐那俩班车，日久天长中与班车缔结成了不离不弃的纽带。坐在熟悉的车厢内，窗外是不变的景色，不变的山路依旧弯弯，有时候遇到下大雨，有一段很陡的路，车子实在上不去，车尾巴扭来扭去最后无奈退回原地时，就会有很多人下车去推车，大雨哗哗，打湿了他们的衣帽，甚至车子启动时甩了一身泥巴，但车子被推上去后，他们笑脸盈盈，笑皱挤压着蘸在脸上的泥块和雨水。
现在离开那里已经有十年了，山路已经变成了柏油路，每天上县甚至去西宁的车也多了。今年夏天，我开车带着孩子一路上山，看见很多地里使用了地膜，白色惊扰了山的美，地膜下的土豆在挣扎着想要冲破，其他的地里也只是种着燕麦。以前路边的树长很高了，荫凉遮住了山路，使山路变得更加幽静迂回。很多庄子已经搬迁到山下了，山下沙塘川一排排整齐的砖瓦房形成了他们新的家。
我走了很远才找到了没有用地膜的地方，全片是一片渗入灵魂的绿，我和孩子站在一块豌豆地边，青青的豌豆在微风中摇晃，孩子小心翼翼摘豆瓣吃，我举目远眺，看着西边被夕阳染红的天宇，一时间似乎介入一种超脱，心灵被时光洗涤，那么安闲、那么淡然。红色的裙子映着绿绿的山涧，我屹立于广阔中，那一刻我明白了：经过是如此之美，生活的真谛在于你真真切切的拥有过，不管酸甜苦辣，只要是用心的，就是最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