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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清萍,香樟之别

推荐人:夙染冰槿 来源: 阅读: 2.16W 次

我喜欢的姑娘她已经死了,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温沐白,你还是去娶真正的名门姑娘吧!”我偏不叫她如愿。

风过清萍,香樟之别

——引子

春风骀荡,四处莺啼燕语。他指着老香樟下才挖出来的一个土坑,一扬下巴:“跳下去”。

“跳下去?”

他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她却一贯的傻,捞着裙角爬到坑里,还巴巴地仰头问他:“然后呢?”

“然后,”他拿起铁铲,“待在那里不准动。”

在然后,一铲土就盖了下来。

等到她像株树般被栽到土里,他拍实了浮土扬眉笑了起来:“待本大爷下完围棋就过来救你。”

说完转身了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她知道他素来烦她,她总喜欢跟在他身后,最初他还想办法委婉拒绝,后来他的手段越来越直接,前一次是将她栓在树上,这一次干脆把她埋在土里。

等了良久,仍不见他回来。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人惊讶道:“挽言?”一睁眼,是她的孪生哥哥尚宴,正皱眉蹲在她面前。

“又是温沐白?”

她不答话,但哥哥知道,敢把她埋在土里的,自小就只有他温沐白一人。

哥哥把她挖出来,拉着她就走。

她知道这是要去温大将军府。

温沐白是长安第一纨绔,但他更是当朝大将军温荻独子。而她尚挽言的父亲,是天子倚重的左将军。

尚宴拉着她上了大将军府,果然,温大将军见她一身狼狈,立马叫人把沐白捉回来。将他禁足

还不到两天,挽言途经将军府,就看到本该禁足的温沐白站在墙根边弹衣裳。看到她,他眉睫一颤,目光落到她身上。

她见他全身是土,往他身后一看,果不其然。狗洞!

他察觉到了她濒临爆发的笑意,蓦然一记眼刀横来:“不许笑!”言罢自己脸上一红,却装模作样地负手背过身去:“本大爷要走了。”顿了顿:“跟不跟?”

“跟。”

于是又像以往那样,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脚步细碎,像是能走一辈子。

可她终究还是跟不了温沐白一辈子,当他行了加冠礼后,温大将军就为他聘下了宋御史之女。

温沐白得意扬扬地在她面前一打折扇:“听说这宋小姐貌美如花啊!”她不做声,一连几夜都在御史家门外徘徊。

直到次日就是成亲之日,她终于决定私自去见她一面。

她可谓身手矫捷,攀窗而入,房中灯已熄,宋小姐一身嫁衣侧躺在床上,确实是堪称国色。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有人劫新娘!

明天她就要和温沐白成亲了,若是被人劫走,温沐白娶谁去?

她高声嚷起来:“有人来劫小姐!”话音刚落,蒙面人回过头,一把扯下面巾,低声呵诉道:“闭嘴!”她一怔,面巾下的眉眼——

竟是温沐白!

“快走”

辗转出了御府,他扛着宋小姐,带着她谈遁。

进了树林,要看就要被追上了。他蓦然脱下外衣,扬手罩在她头上,眼前一黑,只听他在耳畔嘱咐:“无论何时,不要把脸露出来。”

只是过了须臾,所有的吵嚷声都消失了。

因为,个人惊讶道:“温公子?!”劫他们小姐的,恰是他们未来的姑爷。

事后,她感叹:“为什么要劫宋小姐啊?”

他笑得眉眼弯弯:“突然间不大想娶她”

他纨绔的名声更响,而她还是一样。

退婚之后,温大将军府再无媒人登门,温沐白很是过了一段逍遥的日子。

哥哥尚宴曾欲言又止地提醒过她,莫要和温沐白走得太近,可她一如既往,紧跟在他身后。

转眼,她即将十八岁,温沐白问她:“啊言,你想要什么?”

挽言深吸一口气,极平静又郑重道:“娶我。”

她看见温沐白扶白执杯的手一动,但又仍不动声色地又啜了口茶:“理由。”

其实她想说:“我喜欢你。”出口的却是:“长安没别的名门姑娘愿意嫁给你了。”

“你把自己弄得跟只鬼似的,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他端详她的脸半响,不知为何,眼里恼意忽现,然而,没等她看清,他眉眼一弯,轻笑起来:“阿言,本大爷觉得,你还算不上名门姑娘”

就在她生辰那天,温沐白带她走到许多宅院门前。

“李尚书之女,养在深闺,足不出户。”

“催太史之女,诗书女红,样样精通。”

“刘太慰之女,容貌倾城,名响当今。”

最后他总结:“这些才称得上‘名门姑娘’。”未了,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逡巡了一番。

他的意思,她懂。

此后,尚家小姐称病,足不出户。

那晚,温沐白潜入她闺房,两手撑住床沿,正探过身低着头看她,她一睁眼,恰好对上他的一双眼睛。

这种情景,她应该说些什么?

她斟酌着开口:“挽言白日浅眠,不知温公子跃窗而入,有何贵干?”

他那双眼睛眨了眨:“啊墨,本大爷觉得你还是不像名门姑娘。”他与她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眼神都没有变:“这时候,难道你不该大叫一声,拥着被子滚到床角怒视本大爷吗?”

她恍然大悟。

他蓦地笑出声来,直起身,如释重负般道:“看来你是没有生病。”

她哑口,微微红了脸。

他似很高兴,跳上窗户要走时,回过头来,眉角弯弯一笑:“你这样乖乖待在家里,很好。”

几日后,宫中开夜宴,哥哥让她去,她答应得爽快。

夜宴过半,她偷偷看向温沐白。他的样貌实在是出挑,却没人愿意与他搭话。他向来爱茶,此时拿了个紫砂小壶独品,又皱眉嫌此处太吵,便袖了那壶茶,悄然退下筵席。

她忙循他而去。

她看见石阶尽头,温沐白坐在最下一级石阶,悠然品茶,兴致正高。

她喊了一声:“温沐白。”

他回头,扬眉一笑:“过来。”

她咬着下唇,鼓起勇气,用书里的句子小心翼翼地问他:“卿昔不顾吾,今可为交未?”

然而,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意仿佛瞬间被寒冬冻僵。

刹那,她的心头惴惴不安起来。

他眼里全是怒意和无可奈何,似有似无的,还带了点内疚。狠狠地看了她良久,开口,语气毫无波澜:“你足不出户,是一直在裹小脚?”

被他的神情惊得后退一步,讷讷点头。

“我以为你是真的好好待在家里……”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忽然又抬头,朝她一笑,这笑容,是她不熟悉的冰冷刻薄。他说:“怪不得,本大爷闻到了什么味道。”他看着她的脚:“腥臭。”

他极尽嘲笑,她默不作答。寒夜里,一阵风冷入骨髓。

她忽然俯身,脱下那双弓头小鞋。竟将一层又一层的白布“刺啦”一声撕开。揭下它,血肉模糊,分明是疼得钻心,却又仿佛不过尔尔。

她低声道:“谁都能笑话我……但你不能。”

她立起身,抬眼望他:“温沐白,你还是去娶真正的名门姑娘吧。”

挽言大病一场。整日昏昏沉沉的做梦,梦里那年,他的的理直气壮,他的无可奈何,他的眉眼弯弯……梦里,温沐白埋她之时:“你哥担心这样埋你会出事,但本大爷没考虑那么仔细。”

“不过,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大爷照顾你一辈子。”

这场梦是泥沼,一陷进去,就拔不出来。等她清醒过来,整个冬天都已过去。

醒来的那天,他的哥哥被人暗杀,离她而去。而站在灵堂前的她,素服素冠,分明是男子模样,而灵位上写的名字,是——尚挽言。

父亲一字一句的对她说:“你哥哥,死于温沐白父亲温荻之手,从今天起,你,就是尚宴,尚挽言已死。”

没错,从今天起,她是尚宴,她要承担起尚宴的所有责任。

她是她的孪生哥哥尚宴,从此不问前事,偶尔听到一群小丫头闲聊,她们说,就在挽言出殡那日,温大将军的公子不请自来,他一路跟在棺木后面默默走着,却离得很远,脸上没什么神情,只是一双眼始终盯着棺木,有那么点空茫。

她忍不住出声:“然后呢?”

然后……在然后,他疯了似的找人下围棋打牌九,赢遍整个长安,他说,曾经有个姑娘跟他说过,他不可能赢得整个长安。

那天,她去月楼找他,他旁边坐满了妖艳的月楼女子,她走过去:“温兄好雅致,这些女子不是拿给你玩笑的,你对挽言如此,还想对她人如此。”

“尚兄”他笑道:“你以为我这样纨绔,和你那样的公子,对待喜欢的姑娘,真就一点也不一样吗?”

他继续笑道:“我喜欢的姑娘,她已经不在了,她不听我的话好好待在家里,她总是要做一些让我心疼的事,我以为她会一直在我后面跟着我,可她不等我准备好一切,准备好做她丈夫向她求亲,就自己离开了。”他笑得越来越大声:“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温沐白,你还是去娶真正的名门姑娘吧!’我偏不让她如愿!”

他低低地笑着,径自下楼,再没有回过一次头。

后来,听说,他要娶妻了,他告诉她,他会如挽言的愿,娶个真正的名门姑娘,她努力平静的说着:“恭喜。”

夜里,她在长安的接港慢慢走,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要做什么。等走到一株香樟树下,才不自觉的停下脚步。

这颗香樟,几年前温沐白将她埋在它身旁,也是这颗树下,他告诉她,会照顾她一辈子。

可是以后,他的一辈子,是别人的,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敌人。

她眼眶有点儿湿,于是抬头,却发现树上似乎坐着一个人,脸埋在枝叶里。一轮明月垂得很低很低,他倚着树干,在温柔月光下,很久很久,都一动不动。

她仰头看着他,她知道,那个人,是他,她唯一想在一起,却不能在一起的人。

温大将军被人弹劾,自请降职去北地戍边,而温沐白的婚礼,也一同挪行。

温沐白离京那天,挽言走进了自己久违的闺房,换回女儿妆。镜中人容颜未改,依旧是当年模样,却恍如隔世。

她在人群中,不自觉的跟着他的马车走,城门近在眼前,只要一出去,就是山高水远,此生难见。

终于所有人都走完,只剩她一人站在城门路中间,默然凝望。

忽然,温沐白回头。

她不知为何惊慌,明明已经戴了斗笠遮住了脸,却被他全部看穿。

“阿言——”

那一声,响彻天地。

她转身飞跑,他转马狂追。城门一点一点的关上,他在外面唤:“阿言!”一声比一声近,一声比一声焦灼。

而当她终于停下回身时,城门已然紧闭。

她在城里,他在城外。

尺水之隔,却成江海。

天子无力掌控温获,次年,连儿子的婚礼都没有操办,温获就兴兵谋反。

挽言被父亲派上战场,誓与敌军交完最后一场生死战。

而敌方的领军——温沐白。

她上了前线,此刻突然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尚宴。

她骑在马上,问沐白:“你父子受天恩隆重,竟胆觊觎江山。”他打马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她身上,莫名的温和欣然:“老爹要做什么,本大爷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本大爷对江山一点兴趣也没有,只不过有人骗本大爷说,有个姑娘死在了长安城里,可本大爷明明又再见过她,她还活得好好的。”

这么意气用事的话,却瞬间击溃她的漠然。

他一直看着她,用以前看挽言的目光。

他一直都是那么聪明。

可她别过头去,慢慢笑起来:“那个姑娘,是真的死了。”

那个冬天,死去的是她的哥哥,也同样是她。

她将剑一横:“我尚宴身后,是亲族家国。我发誓绝不会让你践踏半步,除非我死。”

他明显地怔了一下。在他出言之前,她狠命拔剑。她生怕一犹豫,就会如父亲担心的那样,对温沐白无力下手。

她是尚宴,她努力告诉自己。

可是当她的将士杀声震天地的冲向温沐白时,当她看见他在挥动长枪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时,她终于忍不住啜泣。

那是温沐白,年少时,她和他劫过新娘,她为他努力做到最好,她和他在一起,那么多时光

没想到有一天,她和他会在战沙场。

她看见他的手缓缓放下,神色温柔而悲伤。就在那一刹那,她的将士用戈予刺穿了他的胸膛。

将士们的欢呼声是那么的响亮,唯独她伏在马上,泣涕如雨。

所有的爱和年华,在这一刻,寂然凋零。

后记——

年少时,他给她讲过香樟树的故事

后来,在一个春天,他曾将她埋在一颗香樟树下,那是他们相互倾慕,却始终不知如何表达。再后来,变故横生,命途多舛,她终究在,而今的这个春天,在这里,埋葬了他。

那天,在刀剑制向温沐白的时候,她听到了他最后说的是什么,他说:“啊言,这次,换我离开你。”

他是那么聪明的人,他猜到了尚家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她曾是谁,但他也懂得,她如今有只能是谁,他和她的距离,在生死之间。

她抬头,香樟已华盖亭亭,却再无人可以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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