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河清粼粼

前门有一条小河，后门有一条大河。年年月月，小河里落下的是过街楼底下嘈杂热闹的小城市景;大河里拂也拂不去的是对岸幽远恬静的田园风光。

老家前后都让水困着，夜里也不安耽。东去的流水没有声响，可夜行的小船总是咿咿呀呀入梦来，单调的划桨声，悠扬的摇橹声，响出一派属于水乡城镇的舒徐而缓慢的节奏。

入冬下雪又化雪，夜里一冻，大河河面上有了一层薄冰，进城的船破冰而行，船帮沙拉沙拉地呻吟，船从一顶拱桥下拐入小河。冰层立时厚了起来，冻得硬硬的像一块白乎乎的毛玻璃。这时，就会有一条汉子起身，拿篙子去击冰，一篙一篙地敲去，碎冰依然漂着浮着，冰碴磨擦船底，速度明显减慢，却迎来两岸看热闹的孩子。

小河的冰层比大河厚，可每天大河却比小河闹得早。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刮风下雪结冰，起早去提食用水的男女老少都有，有两只大水桶挑一担的，也有两只铅桶左右开弓的。那时我还小，只提得起一铅桶的水，每天清早的河埠不知要走几趟，才能将家中的橄榄缸提满。提水的声音很好听，提水的走路也很好看，健壮的与体弱的一路洒去，水迹经纬分明，前者直而细，后者总是曲曲弯弯还不时有大片的水晃出。严寒凛冽的冷冬，一早上的水提下来，一个干净又干燥的河埠会层层叠叠累结成厚厚的冰层，赶迟来洗东西的就要一滑三跌地一路小心，很冷也很热，太阳一出更是显得有气氛。

夏日的清晨后河更是鲜活，河水经过一夜的沉淀，清粼粼的一望到底，洗洗淘淘的地方已随着水势，从梯形河埠撤退到长长弯弯的河滩。男人们用块石或条石垒起一个个相对稳固的临时河埠，几个人出力许多人受益，水退也罢进也罢，每日里总有人默默地修着河埠，大脚的小足的老人都可以踏上去稳稳地洗汰。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河滩成了免费的天然游泳场，大人小孩一齐跳下河，笑闹声不绝于耳，胆小的女孩子可以捧一块木板，在两岸之间对游;精彩的一章属于男孩，远远地看见有船划来了，他们在河心踩水等候，船一近身，一个猛子，穿越船底假如有两只船相交而过，估计不准确就要出现险情，而越过了险情的便成了这男孩最光辉的一页，更多的时候，男孩子呼拉远去，摸河蚌，摸螺蛳，偶尔也会从石缝里抓到鱼。那一次，听到表兄欢呼胜利的同时又尖叫一声，从水下扬起的手里有一条抖着尾巴的鱼，可是却见鲜红的血从指缝里流下，他抓着的是长着尖尖鱼鳍的桂鱼，无能的女孩儿自小钦佩这些水上的小英雄。

辞别故土，作千里远游的时候，睡梦里驱也驱不散的是一片水声。重返故乡，故乡陌生而怪诞，前面的河和城内的市河一起消失了，成了街路。

前门的河不见了，后门的河依然鲜亮。河对岸已不再是乡村风光，耸立一片洋楼校舍和有烟囱无烟囱的工厂。河道上依然有川流不息的船只，一座新架的水泥平桥，把原先的乡村归入古镇的版图。桥下的水潺潺的，永远向东流去。东去的流水一去不返，流走的是水，也是历史，唯有心里流不走的是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