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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杀死你的是孤独 (六)

推荐人:风雨阳光 来源: 阅读: 2.34W 次

魂断台北的孤独离去

三毛,杀死你的是孤独  (六)

从此,红叶似血、火山如蓝的拉芭玛成为三毛永远的痛。从此,三毛的神情,有一份永远也抹不去的哀愁。这座死亡之岛夺走了她的爱人,也夺走了她对人世间最后的一份留恋。随父母一同回到台湾的三毛,依旧沉浸在荷西死亡的阴霾中。苦苦支撑不下去时三毛想到了死。任凭父母声泪俱下的劝说,自杀的念头一直在她脑中徘徊。台湾女作家琼瑶视三毛为好友,为了劝说她打消轻生的想法,苦苦劝了她七个小时。一直要听到她肯定的承诺,放肯作罢。她知道三毛是个一生最重承诺的坦荡率真的女子。

所以,在加纳利岛那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房子里,三毛隐居了一年为她长眠在那里的爱人守坟。每次眺望对岸的拉芭玛岛,三毛就痛得不能呼吸。那座岛上,有她至爱的丈夫,他在坟墓里,安静地睡着。她只有以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姿态,不远不近地将他守候,她的心灵才会安宁。她一次次地将荷西墓上的十字架涂新:“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你的妻子记念你。”那就是照料死去的丈夫。而后,拿出口琴,轻轻地吹一曲荷西生前最喜欢的《甜蜜的家庭》。

与世隔绝了一年的三毛,似乎在某个瞬间顿悟。她觉得,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哪怕是天人永隔,都可以厮守在一起。一年前,她来到加纳利岛,决意老死在此,永伴荷西,不归红尘。一年后,三毛结束孀居的日子,她要打点行装,带着荷西的魂魄一起回台湾。十四年的流浪生涯,三毛真得累了。虽然失去荷西,她心如死灰。但父母的牵挂和宠爱让她也不敢辜负。

她前世亏欠的沙漠,今生她已还清;她欠荷西的一段情,七年朝夕相处的神仙眷侣生活也算有了交代;而父母之情,才是她一生一世还不了的情缘。一九八一年,三十八岁的三毛回到台湾和父母一起定居。作为台湾畅销书作家,三毛立即就被立于万丈光芒之下,让她感觉浮名累人。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三毛受《联合报》的赞助,往中南美洲旅行了半年之久。游历了墨西哥、巴拿马、哥伦比亚、玻利维亚、阿根廷、巴西等十多个国家。一路上,三毛边走边写,记载了各国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后来这些文字被收录在《万水千山都走遍》集子里。开阔的视野,深厚的阅历,让千疮百孔的三毛。渐渐恢复初时模样。只是这个曾经执意要远离人群、不与世同的孤僻女子,真得愿意卷入滚滚红尘吗?

从南美洲远游归来的三毛,亦觉身心疲惫,写作和教书突然成了三毛生命里的全部。一九八二年九月,三毛重回文化大学执教,授小说创作和散文习作两门课程。三毛这一生,除了流浪各国、伏案写作,就只有教书这份职业。她曾经说过:“教学,是一件有耕耘、有收获、又有大快乐的事情。”她不是一个喜爱热闹的人,却愿意将自己的人生阅历,传递给那些有情怀的人。三毛教书,十分认真。每天晚上,要大量阅读课材,做好充分准备。三毛的课极为生动,她将自己的写作心得,用来启发学生的创作潜能。她讲课,如同说故事一样,趣味横生,余韵绕梁。

从《红楼梦》到《水浒传》,三毛将这两本自己最爱的文学巨着,耐心地给学生讲解。撒哈拉的那段沧桑历程,亦是学子们最爱听的一段故事。三毛常说,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痛快地活过。为了写作,为了教书,三毛透支着健康,燃烧灵魂。不为收获,只为风烟弥漫的日子,可以沉着俱净。是怕寂寞之时,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残忍一点,不能纵容自己的伤心失望;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深爱的人残忍一点,将对他们爱的记忆搁置。”她终于病倒了!不得不放弃心爱的教学工作远赴美国疗养。回来后,她决心告别讲坛,专心写作。

她将所有的浮华都关在了门外,只和文字做朋友。一个人,生下来,该做什么,该过什么生活,似乎早已安排好了。自小就与文字结缘的三毛兜兜转转几十年,还是离不了笔墨纸砚。三毛的诸多作品,字字句句,点点滴滴,写的都是她自己的经历,情感与故事。尽管我们为三毛传奇的人生际遇感叹不已,可所有的荣辱悲欢,都是别人的烟火。真正疼痛的,只有那个置身于文字中的主角。佛家说,我执是痛苦的根源。而三毛,一直承认自己是一个我执很深的人,无我则不能成文。

转眼已是一九八九年,这个春天,对三毛来说,却是姹紫嫣红的景致。她来到四十多年不曾回归的大陆。游玩了江南美景,回了故乡浙江舟山祭祖探亲,见到《三毛流浪记》的作者、着名漫画家张乐平。由于性情相投,三毛认了这位老者为爸爸。三毛的原名是陈平,“三毛”是她后来的笔名。三、四岁的三毛走进图书室,初次接触了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三毛从军记》,图画中的主人公三毛的喜怒哀乐让她再也难以忘记,再加上她自己半生的流浪,后来“三毛”的笔名就是得因于这段渊源。从大陆返台的三毛,有着明显的转变,大概是真得放下了。

后来便有了三毛唯一的电影剧本《滚滚红尘》。三毛说:“这的确是一部好戏。古人说,曲高和寡。我们希望这部戏,有个飞跃:曲高和众,既叫好又叫座。”作为编剧的三毛,将自己投入在这场红尘烟火中,倾注所有的心性柔情。那么多个日夜的辛勤劳作,最后《滚滚红尘》获得了台湾电影金马奖十二项提名。一九九零年十二月十五日,三毛盛装出席第二十七届金马奖颁奖典礼。金马奖评委宣布:电影《滚滚红尘》获得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等八个奖项。三毛角逐最佳编剧,她未获奖。戏剧落幕,淡寡收场。她拂袖而去,这滚滚红尘,到底不是想象的模样。不曾想,走过一生风霜,百转千回后,依旧只是独自转身。落寞、悲伤。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的张望……”这首人人耳熟能详的动听歌曲是着名的民族音乐家王洛宾所创作。一九九零年的初秋,三毛带着一颗温柔而勇敢的心,不辞辛劳、跋山涉水来到遥远的乌鲁木齐,在这里有一处她今生最后渴望的归所。早在那年四月,三毛曾随台湾一个旅行团到敦煌、吐鲁番旅行。后来来到乌鲁木齐,有两天时间停留,三毛便独自去寻找王洛宾。王洛宾对她一无所知。这些年他在西北独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纷乱的人间世界皆被他关在冷清的门外。出于礼貌,他还是接待了三毛。三毛毫不掩饰的热情,让年近八旬的王洛宾十分感动,在老人心底,三毛像一个孩子,真诚,热烈。

匆匆离别,但三毛约定好一定还会再来看他,请王洛宾记得给她写信。一场短暂的相逢,让三毛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也许是多年的流浪生涯,让三毛觉得和这位饱经风霜的艺术家可以毫无顾忌地灵魂相通。在她心里,觉得真正的情感可以模糊年龄,淡漠贫富,不分地域,不计时间。垂暮之心的王洛宾,似乎感受到一些什么。尽管他已人过黄昏,但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内心深处永远藏有一份爱的浪漫和温情。但他写信告诉三毛:“萧伯纳那柄破旧的阳伞,早已失去了伞的作用,他出门带着它,只能当做拐杖用,我就像萧伯纳那柄破旧的阳伞。”三毛却责怪道:“你好残忍,让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顾不了那么多,她必须去,她要用温柔的时间去抚平王洛宾心中的伤。执着桀骜的三毛始终不相信,年龄会是距离。既然上苍给了他们相逢的缘分,又何必还要为无知的世俗再次错过。然而抵达乌鲁木齐时,三毛心中十分不悦。

她下机时,看见王洛宾穿西装,系领带,神采焕发。接下来,强烈的荧光灯和摄影机对准了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让三毛脸色苍白,无言以对。后来王洛宾耐心解释,才知道,原来乌鲁木齐的电视新闻工作者,正筹划拍摄一部反映王洛宾音乐生涯的纪实性电视片。听说台湾作家三毛要来,便精心安排了这段欢迎三毛的场景。为了王洛宾,三毛掩饰了内心的郁闷,微笑地接下那束鲜花。回到王洛宾的家,三毛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那个夜晚,三毛穿起了藏式衣裙,听着民歌,她静坐在王洛宾身边。她分明看到老人眼角闪烁的晶莹泪花。这泪花,叫感动。三毛努力想实现和王洛宾共同真诚相处的生活。

可事与愿违。电视摄制组的人,接连几天邀请王洛宾出去拍外景,又到他的寓所进行实拍。熙攘纷扰的戏剧搅乱了三毛的宁静。编导们甚至要拍三毛访问王洛宾的镜头,三毛被迫充当演员。三毛病倒了!她突然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位迟暮老人,并不能真正理解她内心深处需要的那份简单与纯粹。王洛宾请了一位女孩悉心照料三毛,自己仍忙于摄制组的活动。他的冷落,让三毛彻底清醒了:有些爱,只能一辈子藏于心底。有的人,注定不能拥有。王洛宾弄丢了她的拐杖,浇灭了她的热情。送别之时,三毛情不自禁扑倒在王洛宾的怀里,失声痛哭。她心知肚明,与之同行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王洛宾看到三毛渐行渐远的背影,恍惚间,他似乎悟到,自己错失了一段多么珍贵的情感。他开始期盼着三毛再度归来。一九九一年一月五日凌晨,当袖珍收音机传来台湾作家三毛的死讯,王洛宾被这噩耗击得措手不及。他沉浸在痛苦与悔恨中,不敢清醒。沉默之后,他终于拨动琴弦为三毛写了一首歌《等待—寄给死者的恋歌》:“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再等待。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是无奈,亦是一种幸福!对三毛来说,一九九零这个冬天有种灿烂的萧然。

三毛又一次病了。多年的流浪生涯,让她落下了不少宿疾。这一次她患的是子宫内膜增生症。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一个小手术便好。入院手续,病情检查的过程中,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事情。三毛看上去那么安然,有种一切灾难都结束的平静。当日,三毛对母亲说:“医院里有很多小孩子在他床边跳来跳去,有的已长出翅膀来。”母亲知道三毛一直爱幻想,以为她又在胡说,便半开玩笑地说:“你不要理他们就是了。”如今想来,三毛那时是否真得已经灵魂出窍,看到了寻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夜晚,接近十一点的时候,三毛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所谈的都是病情,而且三毛语气平和。可一会儿,三毛在电话里突然说了许多话,声音大而急,母亲没听清。最后只听见三毛说:“那些小孩又来了!”母亲知道那是她的幻觉,只好哄她:“也许小天使来守护你了。”三毛当时笑了一声。后来,母亲再去回想电话里的那一声笑,真得好凄凉!

一九九一年一月四日清晨七点,一位清洁女工发现三毛用一条长丝袜,自缢于浴室吊点滴的挂钩上。三毛魂断台北,终年四十八岁。检警人员认为,三毛自尽的浴厕内,医院设有马桶护手,三毛只要有一点点的求生意念,就可以立即扶住护手,保住生命。可她没有这么做,想来她是真得累了!“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这条路,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幸福的归宿。”“我的一生,到处都走遍,大陆也去过了,该做的事都做过了,我已没有什么路好走了。我觉得好累。”三毛在临死前,知道自已这一生最亏欠的人是她的母亲。在去医院的前一天,三毛忽然郑重地送给母亲礼物和卡片。母亲甚觉奇怪,自己的生日不是下个月吗?三毛淡淡地说:“怕晚了来不及。”难道那时三毛就已经做好了轻生的准备?三毛在卡片上写着:“亲爱的姆妈,千言万语,说不出对你永世的感谢。你的儿女是十二万分尊敬、爱你的。”傻傻的三毛,你可知你的绝情离去,才是对妈妈致命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九泉之下的你看着肝肠寸断的的白发父母灵魂怎会安宁?父亲一直都有某种预感,觉得爱女三毛终有一天会走上那条不归路。

他知道这孩子自小就过分孤僻敏感,他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女儿,只觉得,她一生都很孤独—心灵的孤独。琼瑶认为,三毛的自杀与其疾病无关,更多的是内心深处的寂寞和绝望。写完《滚滚红尘》之后的三毛顿失寄托,人生已无所求了。她是三毛,无法接受平凡的岁月,不会让自己安静地度过一生。作家白先勇说:“三毛,一个拒绝成长的生命流浪者,为了抵抗时间的凌迟,自行了断,向时间老人提出了最后的抗议。”说得多好!这才是三毛,敢于和时间力争输赢。剪去世事所有横生的枝节,从此再不怕光阴逼迫。盛宴散去,夜已深凉,三毛孤独离去……

远处,传来齐豫清澈激越的歌声:“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流浪远方,流浪……”这个叫三毛的女子,从此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重新背上行囊,和亲爱的荷西继续流浪、流浪……相信在爱的天堂里她的灵魂永远幸福安宁,永远不会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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