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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掩映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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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水色掩映的小镇

这是一座小镇。

镇很古,黑瓦白墙,有古老的戏楼,有雕花镂纹的关帝庙,有清朝的会馆,有曲曲折折的小巷:是个微型江南。如果在雨天,打一把伞,走在小巷里,逢着一个结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女孩,那,简直是戴望舒诗中的意境。

镇,很是典雅。

镇,也很是古色古香。

可惜,小镇虽美,唯一缺憾:缺水。

小镇人说,小镇先民来自江南,给水闹怕了,迁移于此,择一高处,建造一个微型江南。可惜,是一个有形无神有巷无水的微型江南。

再好的地方,一旦缺水,就如女孩缺失了双眼,就如玉没有了莹润的光泽,就如花儿没有了芳香。

小镇人吃水,就打井,可仍打不出来。小镇地势较高,哪儿来的水啊?老祖先远水,远得很是彻底。要吃水,只有挑着担子,叮咚哐啷,下到一里地的坡下去挑水,累得满脑门子汗,一边走一边咒天骂地的。

小镇,也因此少了灵气,少了润泽之气。

小镇老人就叹息说,有股水就好了,小镇就活了。

小镇女孩们呢,坚决不呆在小镇里,蓬头垢面的,脏死了。一个个身子一闪,嫁到了河那边,清灵灵的水,清灵灵的笑声,青葱葱的身子,灌足了水一样。

小镇的小媳妇就埋怨,说自己命不好。惹得小镇汉子们发狠,如果有一股水,那些跑出出去的女子想回来,没门!

这,是阿Q式的自我安慰。

也有水,就在一里外哗哗地流着。去上游开山斩崖,也能引水。谁有那么多的钱啊?这事,私人干不了,没那个实力。国家出钱,派水利局的人来。领头的是个白白净净的人,戴着眼镜,拿了一张图纸,一支笔,带着几个人东指指西比比,然后,在距小镇上游两里地的一处山崖处一指,在这儿动工。

于是,开山的炮声隆隆地响起来,推土机开来,铲车开来,汽车也开来了。

那简直就是一场战争啊,百年难遇。

石山炸开,石头运走,一溜的石坝砌成一条线,随着山势一曲一折地拐着。坝一律灌上水泥浆。嘿,结实。大家乐呵呵地想,再大的水也不怕。

戴眼镜的笑笑,不行,得植柳。

于是,一线柳扯来,一线绿扯来,一直扯到小镇,陪伴着一渠活水。

天啊,多粗的一股水啊,净净白白地滚涌而来,沿着那个大渠,银子一样铺展开。一刹那间,小镇迎来一片水声,一片天光水色。随着水流涌来的,还有翠绿的笑声,不久,还有一声接着一声的蛙声。

(2)

有了水,一切都好说了。

小镇,一下子真成了青花瓷一样的江南,就连下雨,也下得婉婉约约,如一片绿色的薄烟,成了天青色烟雨。

小镇人会用水,用得很有诗意。

他们把水用一条条分渠引上,穿洞钻桥,进廊过户。水本来不大,偏要造一座小小的拱桥,或者一座月亮桥,也有六边的。有的还在桥边堂而皇之立一座碑,上面刻了碑文:某年某月某日,此桥为谁所立。桥的名字,也取得很有诗意:观月桥、听水桥、杨波桥……反正文绉绉的,从书中翻来的。

镇外人见了,说这是臭美,过去怎么不造桥。

镇上人眉毛一轩,过去没水嘛。

镇外人妒忌道,还是悠着点好。

小镇人不悠着,水边植树,一片儿绿。绿色一浓,过去没有的声音都来了,蝉儿扯着嗓门儿可着劲儿地喊:好啊——好啊——纯粹是捧红火炭的。鸟儿更别说啦,一早一晚,呼呼啦啦一群。还有一种白羽长腿的鸟儿,像鹭鸶又不是鹭鸶的,在水边缩着脖子一啄一啄的。突然不啄了,又啄起自己的羽毛。

门外院内,花儿草儿的就繁盛起来,泼泼洒洒一片。

一般院内,一片花草,一片竹林,一个小几子,几张凳子,几个人下着象棋。水就在旁边,沿着一条通过院墙的沟渠流进来,拐过一角,绕过竹林,又缓缓地流出去。这是干嘛啊,为了啥啊?小镇人说,不为啥,看一眼水,心里瓷实。说罢,一脸得意地笑。

在巷子里走,女孩的身影多了,高跟鞋声清亮亮的传来,连笑声也清亮多了。

巷子,一曲一折的,石子路很干净。小镇人不用水泥硬化路,偏用石子,好像是特意为了让女孩的高跟鞋磕上去咯咯地响。我去采访时,走过一次小巷,那清脆的高跟鞋声,一下一下踩在石子上,也一下一下叩在我的心上。

我傻站着,望着一个个走过的柳叶般的身影,有个女孩还回头“咯”地笑了一声,至今那笑声还在我的心里荡漾。

小巷深处,时时有一架绿藤,闲闲地垂下来,灌满了浆的藤条和叶子,充盈着生命的张力,又扭过去,一直扭上去。藤萝和绿叶里,是鸟儿们最好的家。有的一窝儿隐居在里面,大的叫,小的应,组成一个合唱团。有的一只站在枝条上,一晃一晃的,呷着嫩黄的嘴儿,唧哩哩哩——也不知道在抒哪门子情。

身边,就是渠,一条白亮亮的水闪着光,潺潺湲湲的。

(3)

小镇人爱水,水是命根子,是眼睛。因此,没人作贱水。

夏日黄昏,在小镇走,水边椅子上,总有人躺着,摇着蒲扇。头上,有葡萄架扯起一片阴凉;有柳叶儿扯起一片平平仄仄。

如果有孩子弄脏水,一定有人呵斥:“不想喝水了,是不是?”

被呵斥的孩子会乖乖地离开水,躲在一边去耍。

树一绿,水就清。水里映着一片绿影,如一团梦幻一般。一尾尾的鱼儿在绿色里游动着,眨动着眼睛,瘦小如线,可是又淡淡的如水墨画一样,把影子映在青苔上;一会儿一摆尾,又藏进青苔里去了。

有人冲凉,总是一手拿了瓷盆,一手拿了毛巾,在水渠里舀了水,冲洗好后,将水浇到树根下。怪了,这样做,没谁要求,也没谁统一,一个人做,一镇人学,竟然普及开来。至于淘米洗菜洗衣,一律在水边,一律有石头铺子上。淘米的,白生生的米,清亮亮的水,连手指上的水都白亮亮的碎钻似的。洗菜更不用说了,用个竹篮装着菜,到了水边,一棵棵地清洗好,码在竹篮里,然后缓缓站起来,拿起竹篮,转身回屋。厨房很近,可仍用竹篮装着。仅仅是为了好看吗?

至于洗衣的,更是搓得水哗啦哗啦响。有了水,女人脸红了,眉眼也润泽了,就连腰也柔了,也细了,一搓一扭的,麻花一样。

水面,一年四季都是白的,青的,没有枯草,没有树叶,更别说别的垃圾,就如一匹白绫,在日光和月光下平铺着,一直铺向镇外,合为一股,滋润出一块肥田沃土来。

这儿,是小镇人的耕地。

有水后,小镇繁华起来。

小镇位于两省交界,有公路在此穿行,因此设下一个车站。

过去没水,没人来。现在水一来,人也就接二连三地来了,有小镇人所说的操着柔柔水音的下河人,也有语言生硬的上河人,更有坐车来这儿的远山远水的人。大家都揣着钱,找到这块风水宝地,盖房,开铺子,做生意。一条新街,随之出现在小镇。一天到晚,这儿的音乐声,笑语声,哗哗啦啦的,如一片茂草,四处蔓延。

小镇人也从中看到了商机。

他们的耕地也不种庄稼了,不来钱嘛?种啥?全种上了蔬菜。一垄一垄,精耕细作,春夏韭菜茄子西红柿自然生长;到了秋冬,就有大棚蔬菜。天旱了,镇内引出的白亮亮的水,顺着垄沟一绕一弯,一畦菜就来了势头,就可着劲儿地长。其中,更多的是翠绿的荷叶,一片挨着一片,没有尽头。栽荷好啊,莲蓬一结,采下送到市上,马上一抢而空,纯天然的东西嘛。至于莲藕,一节节手胳膊粗,白生生的,送到饭馆,都是提前订好的。不然,没那个饭馆的份。莲池里的水,不能空着,养上鱼,搅动一池子活水,也搅活了一片希望。

守着小镇,守着一条水,一镇人闲闲地生活着。

(4)

水真的把一个镇子滋润活了,也火了。

开山引水的地方叫寨湾。一条水奔下,扯出一匹瀑布,千变万化的,做尽了姿态。可惜不是唐代,不然的话,李白骑着他的白鹿来了,一张嘴就是一个品牌,也不会输于庐山瀑布。诗仙是永远不会来了,小镇人另有办法。

在山崖垭口,他们修了一座亭子,专门请来开山的那个戴眼镜的专家取名。专家眼镜一推说:“叫‘听水亭’吧。”于是,就叫“听水亭”了。

那一条长堤叫绿堤,可惜没有断桥,没有白娘子和许仙雨里借伞的传说,没有水袖轻扬黄梅戏婉转。不然的话,西湖又怎么的?苏堤又怎么的?堤坝的那边,是一片荷叶,在风中波荡起无边的绿色涟漪,一到六七月间,也算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了,取名“千亩莲塘”,让人一见,想起采莲女,想起“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的情景,以及江南如水的民歌。

小镇的戏楼上,传来老人们的二胡咿呀声,是一个自乐班,唱不了京剧,也唱不了秦腔和黄梅戏,唱的是本地即将失传的剧种,叫汉剧二簧,声音时而高亢苍老,时而低沉柔韧。别小看了这个自乐班,竟然惊动了县里市里的专家,一群群挎着相机摇着折扇赶来,听了之后,长叹道:“活化石啊,真正的活化石啊!”也不知说人是活化石,还是剧种是活化石。

总之,自乐班火了,上了电视,几个老头唱得口水拉得老长,还乐呵呵的。

镇外的同龄老头,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咂巴着没牙的嘴道:“走了狗屎运啊,一条水一滋润,风水就来了。”说过了,叹口气,巴巴地找到镇里来,死掰活扯的,要求也加入自乐班,露上一手。一来二去,一个个会汉剧二簧的都赶来了。人多了,定了制度,三六九唱戏,二四六练功,绝不含糊,不许请假。

小镇,也随着自乐班上了电视,一下子火起来。

旅游界的人见了瞪大眼问,这哪儿啊?这么古的镇,这么好的水,这么精美的建筑:干嘛不搞旅游啊?

旅游,不是搞出来的,是旅游者哄起来的。

也不知啥时,一群群背着背包的人出现在镇上,个个戴着小帽,自称驴友。驴友一波一波地来,下了车,叽叽喳喳的,有用相机拍古镇戏楼的,有拍山上古寺的,也有拍镇上的水和水边人家的。

小镇人不知道什么是驴友,但很欢迎他们。因为,他们来了,小镇更火了,小镇生意更火了,小镇的生活也火了。于是他们打出一幅广告:来微型小镇,看水色江南。

一直,他们没忘记那条水,连广告上也带上那条水。因为,是一条水,涵蕴了他们这座小镇啊,养活了这座小镇啊。

小镇人,懂得感恩。

(原创作者:余显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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