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信树

在我很小的时候，村口那颗柳树就已经很老了。

它长的很奇怪，别的树只有一根树干，而它的树干却像酒瓶中睡觉的蛇吐出来的信子，是分叉长的。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个性，现在看来，它那样的长型，却是个性十分。也许因为只此一颗的缘故，它异常茂盛，甚至怪异。

不知什么时候我上学了。反正邻家的弟弟那时升一年级了。

只有开学前几天我能享受到大人接送的滋味。过了几天，因为家中事忙，我便独自上学了。教室在邻村的一个小山坡下，它已经教出许多届学生了。到了我们这届，它早就老了，就像那颗柳树。

教学的老师是个拐了一条腿的老东西。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无奈，可是那双眼睛却好像永远不会认输。无论我做什么，他好像都知道。每次被他逮到，总要挨打。他有一条很细却不长的教鞭，打人总会发出很清脆的声音。甚至整个破教室中都是这个声音。声音还要这穿过糊了又糊的纸窗，穿过那密密的像是这层纸一样云朵，之后就不知去哪里了。他很喜欢和我作对，我想是因为只有我没被教鞭揍哭过的缘故吧。最后我想：他见到我哭，会不会以后就不会和我作对了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最后没有这么做。

我每次放学回家走到村口前方，看见的不是村子的名字，而是这颗蛇信树。名字是我给它起的，我只给我家的小黄狗和这颗树起了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它，心里总是很高兴。我喜欢躺在它的下面，看着微风飘动着它的头发。它的头发很像我母亲的头发，那么长，那么柔软。看着看着便使人睡意朦胧，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我心里不愿意睡觉，可是还是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只看见半块的太阳和模糊的黑雾，一个缓缓落下，一个渐渐升起。我知道我该走了。

我不喜欢坐在教室里，于是我学会了逃课。逃课有很多好处，我不用再怕拐老师断不了的教鞭，不用再去偷偷摸摸的搞小动作，而且我可以和它待更久的时间。可是时间真的很慢，我于是想到了上一年级的邻家弟弟，坐在爸爸自行车梁上上学的同学，还有飞向不知哪里的声音，想着想着我哭了，哭着哭着我竟然看到了一个人。他拐着一条腿，面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他没看到我，可我却看到了那双永不服输的眼睛。我发现他还是看到我了。他额上的汗就像一层密密的薄纱，阳光下竟然会闪闪发光。他走了过来，我还在哭，其实我根本不想停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怕他的眼睛，反而跟他对视着。我发现那双眼睛似乎有些不一样，这根本不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明亮，就像玻璃珠子；而这双灰暗无神的眼睛就像是爷爷临死前的那双，几乎一模一样。我感到害怕，我想起了爷爷坟墓顶上寂寞的枯草。我死死地盯着他，他也盯着我。我终于发现他一点也不凶，就像墓中的爷爷那样温柔。

蛇信树不是老掉的，它的枝叶运了三天才全部清理完。现在只剩下一个双叉的木墩静立在村口，而拐老师也走了。

我想起了那条教鞭，那双眼睛，那片像母亲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