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散文 > 散文随笔 > 铣猪记

铣猪记

推荐人: 来源: 阅读: 6.06K 次

父亲年轻的时候,读过几年书。后来爷爷过世,他辍学了。

铣猪记

回家待了几年,奶奶要求他学一门手艺。一铣猪,二打铁。奶奶托人在栗阳乡徐坊村找了个铣猪的师傅,带他学铣猪的手艺。

他的师傅手艺精湛,平时还在家习武。父亲跟着他师傅,一边学习手艺,一边锻炼身体,勤习武功。父亲没跟人打过架,我没有见识过他的武功如何了得,但听人说两三个人近不得他身;有一次村里一个二十多的楞头青仗着景德镇有罗汉亲戚,欺负我们兄弟,父亲过去,只吓得那人连连退缩。我只见过他在家表演“圆手”给我看;母亲说有一回一个鸡蛋从灶台往下滚,眼看快要着地了,父亲弯腰伸手就把鸡蛋接住了,身手之敏捷可见一斑。

他的师娘对他照顾有加。一者可能是同情父亲早年失怙,二者父亲知文识字,性格温和,与人无争。后来他师娘在父亲成家后还来我家做过客,我年幼印象不深。

铣猪的手艺学成了,父亲回家,娶了我妈,结婚生子了。他拿着一把铣猪刀,到处铣猪铣鸡,挣钱补贴家用。

后来父亲先后做了大队和油坊的会计,渐渐把铣猪的手艺了。

父亲是什么时候重操旧业的呢?

分田到户之后,大队解散了油坊,父亲回家务农。我兄弟四个一年大一年,吃饭穿衣读书,开销越来越大。父亲买来机米机,到十里八乡机米赚钱;又买来抽水机,除了天旱时自家抗旱用,还帮助村民抽水抗旱,稍微收点费。但这些都没用,家里日子越过越紧张。有一年暑假,双抢结束了,母亲对父亲说,猪铣得那么好,现在怎么不铣猪铣鸡了?记得你刚出师时,铣了一只难铣的公猪,回家向我说的那个高兴劲,现在怎么不铣了?是不是全忘光了?父亲说,怎么会忘?那还不容易?只是这么多年没铣,附近村庄都是人家的地盘,我再去铣,是抢人生意。母亲帮父亲找出铣猪刀,磨得铮光发亮,说,附近不好意思,就去栗阳铣。第二天,吃过母亲做的特别好的早饭,我同父亲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出发了。

太阳还没有起山,清晨的风特别凉爽。我年轻不懂事,不知道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铣猪铣鸡有多艰难,现在可以想见父亲压力有多大。如果手艺不好,把猪鸡铣死了,一只鸡倒没什么,一只猪怎么赔得起?我们身上又哪有钱赔?

我们没有在本乡附近村庄停留,一直骑到栗阳地界。红日一丈多高时,我们来到第一个村庄,父亲对好奇的村民吆喝:铣猪铣鸡,铣猪铣鸡。有猪有鸡要铣吧?还真有,第一桩生意有了。那时家家户户养猪养鸡,公猪公鸡只要不是做种的,到一定时间都得铣。猪一叫,第二第三桩生意接踵而至。父亲除了第一只猪稍感手生,接下来就都很快。第一个村庄就成功了。然后又跑了几个村庄。中间来了一个中年人,对着父亲说了几句什么。我当时年轻不谙世事,不知是说什么,只觉得那人态度不友好。后来父亲问村民,只听其中一个村民说,平时是他铣,但他又不大来,我们的猪都早就要铣了。父亲说,没事吧?村民说,怕什么?猪是我们的,我们愿意给谁铣就给谁铣。我们这边这么多村庄,铣猪铣鸡的手艺人很少。父亲说,怕是不怕,都是做手艺的,有些不好意思。

下午快五点了,父亲说还有几十里路,我们回去吧。我说鱼山乡有个同学,不如我们去他家过夜。报着这个同学的名字,一路打听,同学是读书的年轻人,很多人不知道他,只能根据姓氏猜测是哪个村,真的辗转问到了同学的家。同学是县城读书的同学,那时栗阳鱼山都属鄱阳管,所以鱼山的同学也到鄱阳读书。他叫彭晓林,后来任鱼山中心校校长。晓林一家很客气,热情招待我们。

有了晓林的爸爸的介绍,第二天的生意就更顺风顺水。当晚他就让村里人把鸡猪关好,第二天一起铣。除了铣猪,父亲还不厌其烦地给村民铣鸡,尽管铣鸡很费时,收费又远不及铣猪。父亲后来对我说,做手艺就是搞服务,要让人家满意。你挑三拣四不给人铣鸡,人家也不会把猪给你铣。

告别了同学一家,我们又跑了几个村庄。下午来到一个村庄,偶遇父亲认识的一个人。她特别热情,给我和父亲每人做了一大碗面,外加鸡蛋,那是农村最高级别的招待。我正饿着,狼吞虎咽,也不管难看不难看,一扫而光。后来父亲在路上说,那个招待我们的人就是我家邻村的人,嫁到了栗阳那里。在那个人的介绍下,又铣了几只猪。临走时我们又喝饱茶(那时没什么矿泉水买,更不要说饮料了),骑着自行车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跟着父亲出外铣猪。那一次经历,让我懂得了很多。一个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身上背负的压力我很多年以后才感受得到。父亲早年丧父,家事艰难;后来在大队和油坊任会计,辉煌过一时;分田到户后,大队办的企业油坊撤销了,他回乡务农。家里二十几亩水田,还有自留田和旱地,在我们兄弟四个都读书的情况下,全靠他和母亲。因为这些原因,外加父亲很多年远离农事,所以田种得不是很好。每年其他人家早就结束双抢了,我们家的稻子还有立在田里的。但父母从不让我们在外读书为难。记得念师范时,学费免费,学校还发饭菜票和零花钱,有一个同学一学期带五块钱去学校,我一学期带八十元。顺便给不知道那个时候物价的朋友说一下,青菜一份五分,米粉蒸肉一份二毛五;我家抵生产队欠款的房子卖了五百元,要知道那是住一家六口人的房子。

兄弟四个一个接一个相继成家,隔几年就要花一大笔钱,父母左支右绌,勉力支撑。父亲老来有点颓唐,烟瘾越来越大,腊月二十八九甚至大年三十上午,手艺人上门收账拿不出钱的情况时有发生。年轻时不理解,现在才知道居家生活、当家顶事不容易。

感谢父亲,除了给了我不错的物质生活条件,更给了我无尽的教诲,无尽的精神财富。父亲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不逢迎,不溜须拍马,靠本事和技术吃饭,这些都是我们兄弟终身享之不尽的精神财富。父亲把我培养成了一名教师,我只有努力工作,回报社会,才是对父亲最好的报答。父亲知道我这么多年任何情况下都从没下过教本,培养的人才数之不尽,他在天堂一定不会失望。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