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回游

人生两头是大事，一头是生，一头是死。医院成为最让人感慨和感动的地方。

住院处很高，上下都要排除，人满为患，能不上下尽量不去挤电梯。从窗口望去，小城淹没在了无边际的雾霾中，这样阴沉的天气，让病房本来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闷。

母亲入院已有几日，旁边还住着另外两位老人，他们都被心血管和心脏问题折磨着。除护士和家人不间断照看外，更多时间她们都闭着眼，似睡非睡，在时光中静养和治疗。

母亲显然也不能入睡，她的脑海似乎不断想着许多问题，我不停帮她梳理，并竭力让她停止下来，但无济于事。病房虽寂静无声，但她们脑海中却波涛翻滚，把母爱像奶水一样，一滴一滴挤出。

我只能无言以对，儿女可以花钱挽救她的器官，却无法承受病痛之苦。病房里的时光是走不动的脚步，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我忽然记起弟弟转的一篇微信，于是掏出手机，找到那篇文章，对母亲说：“妈，我读一首诗给你听”。母亲睁开眼点点头。

“母亲虽只是一个质朴的农村妇女，却是我情感世界的玉皇大帝，回家看母亲的时间屈指可数，写下这些文字，权作对母亲的思念和悔罪。——题记”

苦日子过完了
　　妈妈却老了
　　好日子开始了
　　妈妈却走了
　　这就是我苦命的妈妈
　　妈妈健在时
　　我远游了
　　我回来时
　　妈妈妈却远走了

妈妈生我时
　　剪断的是我血肉的脐带
　　这是生命的悲壮
　　妈妈升天时
　　剪断的是我感情的脐带
　　这是我生命的悲哀

几乎同时，三张床都颤动起来。母亲睁开眼，一直看着我：“这是谁写的呀，写这么好”。我没吱声，继续念下去。

妈妈给孩子再多
　　总感到还有很多亏欠
　　孩子给妈妈很少
　　都说是孝心一片

妈妈在时
　　“上有老”是一种表面的负担
　　妈妈没了
　　“亲不待”是一种本质的孤单
　　再没人喊我“满仔”了
　　才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和飘缈
　　再没人催我回家过年了
　　才感到我被可有可无了

邻床的大妈忽然翻过身，抄起枕巾，一遍遍地擦拭眼睛。里床的那位大妈也翻过身来，擦着眼睛说：“小伙子，说的句句是心里话啊！”

妈妈在世时
　　不觉得儿子是一种荣耀
　　妈妈没了
　　才知道这辈子儿子做完了
　　下辈子做儿子的福份
　　还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轮到
　　小时候，妈妈的膝盖是扶手
　　我扶着它学会站立和行走
　　长大后，妈妈的肩膀是扶手
　　我扶着它学会闯荡和守候
　　离家时，妈妈的期盼是扶手
　　我扶着它经历风雨不言愁
　　回家时，妈妈的笑脸是扶手
　　我扶着它洗尽风尘与乡愁
　　妈妈没了
　　我到哪儿去寻找
　　我依懒了一生的扶手

没等我念完，三位老人已泪流满面。我也哽咽失声。

慈母万滴血
　　生我一条命
　　送还千行泪
　　陪我一路行
　　爱恨百般浓
　　都是一样情
　　即使十分孝
　　难报一世情
　　万千百十一
　　一声长叹
　　叹不尽人间母子情

“这是一个退役大校军人写给母亲的诗，题目叫《妈妈》”。我这才回答道。

“天下母亲，没有哪个不是这样。”母亲说道。

“不用说我们对儿女，就是我们自己的母亲，我到现在还记得。临去世时非常清醒，她跟我们姐妹几个说，一辈子没帮你们什么，我死后，你们在家后门放张板凳，我替你们看家”。里床的大妈边哭边说：“母亲对儿女就是这样，只嫌做得太少，即使死了都还是放不下心”。

午饭时间，两位老人的子女给老人送饭，他们迫不及待几乎同时对子女说：“你们看看这个小伙子念的文章，写得太好了，养儿不忘娘恩，你们得好好看看”。

里床老人的女儿看后流泪了，她说：“妈，你放心，你女儿绝不会抛下你，不管其它人养不养，只要有我在，女儿永远不会离开你”。邻床老人的女儿，一边给母亲喂饭，一边说：“妈，我们也是有儿女的人了，你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有我穿的，就有你穿的，尽管我们不富裕，我们肯定让你安享天年”。

我发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竟飘起了雪花，病房里却一下子温暖起来。三个老人精神顿时好了许多，母亲吃了一点还要一点，我也来了精神，拿起衣服就冲向电梯，人太多，我又冲向楼梯，从23层飞奔而下，给母亲买了一个现烤的软软的比萨，看着母亲吃得那么卖力，那么安心，我想，以后喊我小名，等我回家过年的那个母亲会很快好起来，依然会站在家门口一次次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