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溪河的呐喊

一生可谓走南闯北，当过兵，打过仗，后又跻身于国企，到了退休，又不得不回到生养我的乡下老巢，因为那里有个恋乡的耄耋老父亲需要人照顾。老父身体尚好，前些年曾动员他进城市安度晚年，不料他老倔犟，说“城市出门四面‘黑’，住上一天都会着急。”只好任由来去，携妻重回驻马店乡下长期扎营陪伴。

刚回到老家那会儿，一切都倍感新鲜，努力搜寻着儿时的记忆。晨曦下田间骡马牛的欢叫、村前河坡的荻子芦苇丛生，岸柳成行，清澈透明的河流，岸边欢声笑语，小伙伴们在河里摸出鱼虾的欢笑，还有那村子里大池塘鲢鲤鱼时不时跃出水面的情景，一副清纯亮洁的乡村图画，如今只能成为过眼云烟。

久远的美妙记忆，被今天到处浑浊空间和臭气熏天的污水所替代，河里鱼鳖虾蟹绝种，岸上有水不能用。唯有还没有变的，只是乡下人的那种热情厚道……

走村串户，整洁的农家院落与小洋楼映衬出家乡这些年的可喜变化。与儿时玩伴小酌，三分酒意前开怀畅饮，五分酒意后唉声长叹，无不为村前这条曾经秀丽的小河而叹息。

最先遭劫的是震撼世界的1975年8月那场大洪水（俗称：75.8大洪魔），上游水库垮坝，一夜之间这里的村庄被夷为平地，众乡亲在水中挣扎。当时国家还不富裕，救助力度迟缓，百姓并没有抱怨。大水过后，依恋这块土地的人们不气馁、不等靠，白手起家，在原址的废墟上搭建起仅能遮风避雨的窝棚，继续艰难生活。

几十年过去了，这里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有钱花，有衣穿，大部分家庭还盖起了小洋楼，按说该欢天喜地了，可他们心里有顾虑，担心死神随时光顾，这死神，如同看不见摸不着的魔鬼，无意间，鲜活的生命会随时被吞噬。

事出有因，有几个儿时的玩伴都年纪轻轻相继离开人世，村上撒手人寰者中，还有不少是更年轻的人。老实巴交的元胜夫妻，就是倒霉家庭的代表。

元胜是个勤奋的人，早些年卖过蒸馍卖过肉，小生意不断，手里也小有积蓄，只是年过四十仍然还是个单身汉，时常为娶不上媳妇而着急。听说西南大山里可以拿钱领媳妇，没有出过远门的他，就拿出省吃俭用的一万多元钱，经人牵线为自己物色来一个比自己年轻近20岁的燕子为伴。

两个人结合后，生活过得和和美美，乡邻无不夸赞，说他“烧上了好香，娶来这么个踏实能干的俏媳妇。”一年后，家添新丁，白胖小子的出生，给这对恩爱夫妻平添无尽的欢喜。如今儿子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儿子一贯的学习优秀，更让夫妻俩人前人后脸上放光，时常为聪明的儿子而骄傲。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夫妻俩沉浸于快乐和憧憬美好未来之时，病魔悄悄逼近了这个不幸的家庭。

先是元胜，夏收季节，突然食欲减退，感到腹部不适且伴有疼痛，麦子没有收完，燕子就催促元胜，并一同去医院就诊，结果如晴天霹雳，丈夫患的是肝癌，已经到了晩期。善良的妻子强忍悲痛，把检查的实情隐瞒了丈夫，并宽慰元胜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只是肝部起了炎症，等麦收完咱就去省城医院治疗。”

麦子刚刚收打完毕，病床上的元胜已经淹奄一息，生命垂危，没有出一个月，元胜就痛苦地告别了妻子和儿子，告别了他眷恋的幸福家庭而离开人世。

丈夫走后不久，燕子身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肿块，吃什么药都无效，以为自己得的是疑难皮肤病，就四处奔走求医。只要听说哪里有治疗皮肤病的“名世传家”，她都会不辞辛苦前往求治。百法求尽，却不见好转，原先的肿块不但不缩小，反而还扩散全身。先前的肿块也开始溃烂，身体骤然消瘦，体质也一天天衰弱。不得已的情况下，由近邻陪伴去省城医院找专家诊疗，不料妻子同丈夫一样，得的也是癌症，不同的是，妻子得的是淋巴癌，病情也是到了晩期。

认定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为了儿子，燕子坚决放弃治疗，回到家后开始卧床不起，不满14岁的儿子陪伴在病床前，两个月后，燕子遗憾地告别了儿子，默默地离开了人世，走完了她34年的人生路。

半年内，一个原本充满希望的家庭死了两个大人，撇下一个正上初中的儿子。埋葬了爸爸妈妈，可怜的儿子没有靠政府给那点孤儿救助金继续学业，而是随村里的几个大孩子外出打工了，小小年龄，就开始走上自己养活自己的道路。

村里接二连三死人，起先人们迷信，年轻的妇女生怕寡妇的光环照在自己身上，老太太们也担心白发人先送黑发人，就纷纷捐线捐物，在毁于动乱时期村里的祖师庙遗址上，新建起一座缩小版的简易小庙，祈求祖师回来，保佑一方平安。

或庙前烧香祈祷，或请风水先生在自庭院镇宅消灾，结果村里依旧祸事不断，最后仍然难逃劫难。最有力的验证，原因都死于癌症。人们醒悟，最痛恨得绝症的祸根，就是村前这条臭水河……

望河兴叹，上游化工厂、造纸厂老板神通广大，伎俩无穷，将工业废水或偷排河道，或灌输暗井渗入地下。地域有别，上游管辖权另有所属，无可奈何，下游百姓只能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有7旬文化老人气不过，拖着病体沿河奔走数百里调查取证，并奋笔万言，上书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还我一泓清流，发出小洪河（洪溪河的下游河道名称）的呼唤。醒悟的沿河百姓也群起到临邦市府请愿，呼吁“还我洪溪河水清白”，老人和百姓的壮举也曾引起轰动效应，协调不断，污染源头的化工企业边生产、边治理，洪溪河水多少年来，仍然时好时怀，污水浑浊、臭味熏天。

当地政府为民众着想，打机井为沿河百姓安装自来水，结果地下水水质仍达不到饮用标准，百姓家家户户只能采取不是办法的办法，花钱自费安装净水机，饮用经过几道过滤后的地下水，究竟水质能不能达标，不得而知。

年初，两市交界处的河道边热闹非凡，一个工程队进驻这里，说是上面投资300万元在此地修筑拦污坝。拦污坝的修建，必将淹没上游大片河坡土地，被淹了土地的上游农民当然不会罢休，必将群起抗争，让他们自己的百姓状告自己的政府和本地污染企业，下游政府长期无力解决的污染问题也必将迎刃而解。

村里的人们看到了改变河水的希望，大家随着开工的鞭炮声，欢呼着，雀跃着。这么用心良苦的治污招数，究竟结果如何，百姓们拭目以待。

今年初秋，经过几个月紧张的施工，一座“造福百姓”的自动翻板闸坝竣工投入试运行，如前所述，污水如期被拦截，上游河道水位迅速上升数米。

设计失误，翻板闸失去自动排水功能，污水高位运行，上游邻邦农民的大片河坡土地长期淹没在水里。被淹土地的农户也如期上告，不过他们告的不是自己的政府和自己地盘上的污染企业，而是状告下游修建拦水坝的政府。

下游担心事情闹大，便闻风而动，赶紧在坝的侧前方挖出一条绕坝而行的引洪渠，把坝前的存水排放得干干净净，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仅仅试运行3个月的拦水坝成了一座废坝，百姓说这一“造福”工程，如今成了“劳民伤财”工程。

洪溪河水又恢复了之前，村里依旧因癌而死者不断，下游百姓依旧怨声载道。

（原创作者：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