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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涝池

推荐人:路惠民 来源: 阅读: 1.36W 次

前一段时间,伯父三周年忌日,我向单位领导请了个假,从忙碌的工作中解脱,匆匆赶回老家,参加乡邻们非常重视的本家长辈的三周年祭奠活动。

故乡涝池

回到家,发现一个最为明显的变化,村子里的涝池被彻底垫平了,完全失去了涝池的痕迹。记得上次回家,涝池虽然被村子里自家要重新盖房子,拆下来的土木结构的房屋的建筑垃圾即将倒满,但涝池的轮廓还在。这次回家它已经完全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之中,很明显是有人用铲车推平的,而且上面还弄了新土,整出一大片平地。

涝池消失了,我心里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猛然感觉有点失重、颤抖,一股难以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心境,纠结、矛盾、茫然、失落,几乎是同时几种滋味交错喷涌而出。

家乡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小村,儿时的记忆中是只有二十余户人家村子,历经几十年,发展到今天五六十户人家。这里位于渭北的旱塬上,也就是十年前以前,我们这里人畜等生活用水绝大多数情况下,和种庄稼一样,靠天吃饭。只是后来随着国家政策的倾斜照顾,我们的生活用水才慢慢地摆脱靠天吃水的局面。

位于村子中央的涝池,是个不太规则圆形的,涝池的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有进水口,把从村子的三个方向的雨水,除了水窖收集余下的雨水全部收进其中;南面有一个出水口,不远处就是一条深沟,涝池的水收满后自动流出。涝池就是村子里的调节器,用现在时髦的话说,也是村子里的湿地,调节着村子的空气干湿,也是调节村庄生态的有效措施。

每遇雨,四周道路上、人家院落里来不及被土地吸收的雨水都汇集到这里来。遇上暴雨,田野里渗不及的水也会流到涝池来。细流或者激流,汩汩着或者汹涌着流进涝池,先冲起一些波澜,然后就静静地卧在那里了。刚收集起来的雨水,混浊,不能用。等过上几天就清澈如碧明亮如镜了。

涝池的东边是村子老城,原先全村人都住在老城里。老城是先祖们为了安全用土夯起来搞五米左右的土墙,周围长大约有六百余米,墙体很厚,也很结实,墙顶上面有两米宽左右,如今仅剩西边的残垣断壁,南面的城墙依然矗立在村子边上,岁月和风雨的侵蚀使得它不在那么高、那么厚;城里住了全村人家,我家的“老屋”就在里面,城门外面就是涝池。涝池的西岸上原本有一排楸树,春天里楸树开满粉红色的花儿,撒发出阵阵香味;夏天中午,楸树下面是最凉快的地儿。西北角有一棵花椒树,是我们家的,每年能结不少的花椒,花椒是早些年唯一的煮饭做菜的调料。

据我爷爷讲,挖涝池的土方量很大,那时村子里的人口不多,架子车也很少,大部分是独轮木车,为了生存,为了抵御干旱,众人齐心协力,利用冬季农闲时光,愣是挖成了一个二亩多大小的有坡度的坑,最深处达三米左右。又从几里外的一个地方,找到带有“釉质”的红土,拉回来,用水和好,搓成条状,又在涝池底部开始,打许多眼,内大外小,把红泥条填进去,用木槌用力击打,直至夯实,一直从底部弄到接近涝池沿。这就是家乡人所说的“钉涝池”。

夏天,涝池是最热闹的地方。吃罢早饭(我们家乡早饭一般在九、十点左右),饲养员赶着生产队里的牲口来到涝池,牲口门个个贪婪地一阵猛喝,喝饱之后,被赶进饲养室喂养,吃饱之后准备下午干农活(犁地、拉运);一直被关在圈里的猪,被喂饱的它们早已热得受不了了,猪圈门一被打开,猪一路小跑直奔涝池而来,冲进浅水区,滚上一身淤泥,又被主人们吆喝着重新回到猪圈。

涝池里有了水,勤快的村妇们在涝池边围了一圈,上身俯了下去,屁股朝天撅着,给衣服上蹭了皂角,压在洗衣板上狠劲地搓揉,用棒槌狠劲的捶打。每洗净一件,便铺展在涝池周围的草丛,或者再来两棵树中间绷一条绳子,衣服晾晒在绳子上,将涝池周围装扮地花花绿绿一片斑斓。她们有的说着笑着,讨论者各自的家长里短、生活中苦乐,还有种种永不厌倦的荤素话题;有的在窃笑,有的则悄悄的低着头只管干自己的活,干完了,便收起晾晒在周围草滩上的衣物,悄悄地离去。

小一点孩子在涝池边玩着各自的乐呵,从涝池里挖一块泥找一片平地,捏成泥窝摔,比赛看谁摔得响,摔得口子大,对方要赔窟窿大小的泥,最后看谁赢得多;还有的在堵“坝”,选一个小沟渠用泥巴堵一个“坝”,在用破瓶子从涝池里灌上水,倒进去,等到倒满以后,水奔流而下,在小儿的心目中感觉颇为壮观。孩子们个个弄得满脸污泥,却乐在其中,今天的孩子根本不会玩那些。

正午过后,太阳将水晒得温热,稍微大一点的男孩,耐不住热的折磨,经不起一涝池水的诱惑,便成群搭伙地到涝池里来,脱光了身子,扑通扑通跳进水了。旱塬上的孩子都是些旱鸭子,不会水,不会游泳,只会钻在水里胡扑腾,脚手在水里胡蹬乱刨,将水打得四处乱溅,或者捏住鼻子屏息敛气,钻进水底,让别人找不到你。一场大雨过后的几天里,涝池里面的水收得满满的,水自然就比较深,玩水自然就会有危险。从村中其他人的闲谈议论中得知,爷爷多年间曾经先后从涝池里救出过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曾经有悲剧在这里发生。

天旱的时候,下午农人们从涝池里挑水,一担一旦地往菜地里担,浇灌干涸的菜苗;活着拉水为自家的果树、蔬菜打药,希望秋后有个好的收成。

涝池里有了水,蜻蜓来了,青蛙也来了,还有一种我们叫不上它学名只叫它“变蚂”的像蚂蚱的小动物也来了,麻雀、燕子、喜鹊、斑鸠等都飞到它周围的树上和电线上,一只只燕子不断地从水面掠过,或在村子不远的电线上起起落落,形如五线谱上一个个跳跃的音符;麻雀时不时轻飘下来在涝池边喝水,时不时警惕地左顾右盼,然后扑楞楞地飞上树去,叽叽喳喳也不知道它们在“议论”着什么;蜻蜓在水上轻飞,时而用尾巴点一下水;青蛙们有的爬在水边,高仰着头,半张着嘴,瞪圆两只大眼睛,腮帮子鼓得起起的,有的在水中伸长两条后腿,一蹬一蹬的游泳;有的爬上岸来躲在草丛中晒晒太阳,受到惊吓又咕咚一声跳进水里,不见了。

傍晚时分,涝池里蛙声一片,此起彼伏;白天那些“变蚂”们则闪电般地在水面穿梭,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倏地打个急折,又向北去了。岸边楸树依依,池中碧水幽幽,涝池是一幅富有声色的画面。

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放学,我和村里的小伙伴,有时聚集在涝池傍边,比赛打水漂,看谁打得多,瓷片、瓦片或扁形的硬一点的石头是最佳的选择。经常是在我们打的正欢的时候,大人们的呵斥声,使得我们狼狈逃窜,当时是相当的愤怒,后来才明白,我们扔进涝池的瓦片、瓷片等,往往会增加大人们清理涝池淤泥和杂物的难度,而且影响蓄水量。

到冬天了,涝池里还有一多半的水。水面上冻结了厚厚的冰。生产队的饲养员们打开一个冰眼,从冰眼里取水饮牲口;各家的刷锅水、泔水一般不够自家饲养猪、羊、鸡,也从此取水。我们常常跑到涝池去溜冰,或一个人蹲着前面一个人拉着溜,或屁股下坐块木板或砖头,后面一个人推着溜,或单人溜,都够开心的。

记得有一年初冬,天气已经寒冷,我们都已换上厚厚的棉衣,涝池刚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我和堂兄在村子的城门口,也就是涝池的东边城墙底下玩一个大伯从学校里借回来的篮球,一不小心,篮球滚进涝池中央,当时的水不太深,我们都傻了眼,哥哥一急之下,不顾一切地噗噗嗵嗵跑进涝池,把球捞了出来,然后冻得哆哆嗦嗦站在城墙根下,尽管当时的太阳高照,但冬日的太阳早已失去了夏日的炙热。当然,我们几个都没有逃脱大人们的一阵臭骂。

暮春季节,是涝池唯一没有水的时候,村里都会组织一定数量的劳力,抓紧时间清理水窖和涝池里的淤泥,清理淤泥的工作需要精壮劳力完成,希望能在雨季收集更多的雨水,保证基本的需要。清淤工作很是辛苦,却没有人有怨言。清理出来的淤泥在整个春天晾晒干,用来垫牲口圈,可以增加牲口粪便的肥效。清理工作完成之后,检查一下涝池的底部,有损坏的地方再给涝池底子上补上一层胶泥。

也就是五、六年前,叔父健在的时候,他是我们村的组长,还曾多次组织劳力清理过涝池里的淤泥,使得涝池每年都能收储相当多的水,解决了村里许多户住宅更新基建,用水量大的困难,至今为大家赞叹,已经离世的叔父,总是被大家时不时的提起,村里的公益事业,他可以说劳心劳神,不计得失,传承了祖父的乐善好施、与人为善的本色。

今天涝池已经彻底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这可以说是社会进步的必然,如今家家都有水窖,政府已经把自来水已经引到各家各户,再说村子里家禽、牛羊等畜生已经寥寥无几,生在长在农村的孩子有的根本没有见过驴、骡、马等,这些在如今的农村也成为稀有。

虽然涝池今已被夷为平地,但它却承载着的是更多记忆,也是村庄变迁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丰碑,它可以说曾经是旱塬村庄的乳房,养育了数代人,深深地刻在大家的记忆之中,永远无法抹去,尽管今天已经干瘪。也许只有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曾经生活在旱塬农村的人们对它有着深刻的印象和记忆,随后的人们也许只能停留在认识“涝池”这两个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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