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夕露回家
【一】带着夕露回家
车筐里放一本书和一瓶水，迎着午后的炎炎日光，朝小城西郊走去。我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只想抛开城市的喧嚣，到有庄家、雀鸟、树木和水的地方，像一棵树一样舒展一下疲惫的腰身，像一只鸟一样自由地呼吸清新空气。
站在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有了心旷神怡的感觉。一艘艘满载的运煤船缓慢移动，把湖水压得像在呼呼喘息。岸边煤场里机器轰隆，满眼漆黑的煤山给人压抑之感。紧挨着的是造船厂，一艘艘巨大的钢铁运输船列队湖边，工人们在安装焊接，叮叮当当的声音冲击着耳鼓。大部分的湖岸都被运煤码头和造船厂占据，享受湖光只能让位于经济利益。
在离湖不远的小河边，插着一顶蓝色的太阳伞，伞下一女二男坐在折叠椅上垂钓，旁边停着一辆豪华小轿车。郊外游玩也要宝马雕车，看来放松身体容易，放下身份难。
拐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这里大大小小的鱼塘星罗棋布，高大的杨树和低矮的果树错落其间。到处是葱茏的生命，花木的气息萦绕弥漫。蓝色的牵牛花在草丛里闪着媚眼，白色的美人蒿亭亭玉立。摘下一朵小花，插在麦秸管里，靠近嘴唇，一吹，旋成洁白的梦幻，散发淡淡的清香。两只白色的蝴蝶互相追逐着翩翩起舞。蝴蝶的生命是那么的卑微单薄，然而她生命的姿势和色彩让人遐想，她的世界该是怎样的美丽而纯净，人要是能飞入她的世界该多好。可是，人背负的东西太多，又怎能飞得起来？
找个干净的地方铺上报纸，盘腿坐下来。蓊蓊郁郁的枝叶遮蔽了天空，林子里幽深寂静，清新阴凉。有时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与公园里老人笼中的鸟叫不同，没有调教的刻意和邀宠的卖力，有的只是无拘无束的歌唱和快意的抒情。有时池塘里会冒出水泡，泛起涟漪，那是鱼儿在调皮地嬉戏。有时一片树叶轻盈地飘落在怀里，捏起来看，好碧绿的一片。落叶不止在秋天，一个生命的开始和结束，没有谁能把握，何时离去，都能这般从容。林深寂无人，侧耳数叶落。此时，我感觉到孤独的珍贵，感受着生命的静美。这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这静美是一个人的盛宴。我低下头，仿佛看见自己心的河床，河水清且浅，缓缓在流淌，有花影在摇曳，有云影在徘徊。回归自然得自在，花影云影空人心。
就着林间的这份清幽，我拿出书，信手翻开一篇美文，静静地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暗下来，是暮色降临了。我合上书，推着自行车，沿着若有若无的林间小道走了出来。
此刻，我的鞋尖上沾着林间草丛的夕露，还有几片鲜绿的草叶。我想起了陶渊明的诗句：“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好吧，我就带着这夕露回家，它会清凉我今夜的梦。
【二】芦荡寻幽之听风
整日困于灰色楼群里，对绿色有一种天然的向往。莽莽苍苍的芦苇荡如绿色的浪潮直涌天边，广阔而幽静，清新而神秘，无疑最适宜安放一颗浮躁的心。于是，在忙碌后的暇日，走进芦荡，吸纳水木之气，洗去身心疲惫，让心灵澄澈而葱郁。
周日的清晨，我骑车进入湿地。这是个薄阴的天气，微浅的云在空中缓缓地流着，薄雾似柔曼的轻纱在湿地上静静地飘着，轻笼着小草露珠的梦。蜿蜒的道边，芳草萋萋，野花灿烂。那一丛一丛的白色的微小的精致的不知名的野花，仰着笑脸，点缀着寂寞的行程。只愿我生命的堤岸也长满这离离的芳草，人生的旅途也开满这多情的小花。几只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他们的生命那么短暂，却在一生中快乐无忧。多想我心亦如蝴蝶，哪管春夏秋冬，哪管世事沧桑，自在风中轻舞。只是身上背负太重，心中顾念太多，总也飞不起来。
走上长长的木栈道，脚踏木板发出咚咚的脆响，很是好听。春秋时吴王夫差命人在水缸上铺上木板，让西施在上面跳舞，名曰“响屐舞”，确实是个很好的创意。木板下是脉脉的流水，水草间，鱼儿或佁然不动，或俶尔远逝，往来翕忽，自在嘻戏。
登上了“芦荡飞雪”台。湿地的景点命名，唯有“芦荡飞雪”最有诗意。要赏飞雪，需到秋来芦花白。此时名之“芦荡拥翠”，似乎更合适。翠绿的芦苇像刀，像箭，也像戟，直插苍穹，似乎有蓬勃的生命力升腾天际。放眼望去，满眼苍翠，碧色连天。芦荡深处，是否亦有孤舟停泊？我愿是那舟中之人，超然于红尘之外，放浪于水云之间。有风起于青萍之末，芦荡泛起了波浪，一层赶着一层涌向远方。不时有鸟儿飞来，似乎要点燃这片芦荡。风里裹挟着鸟儿的叫声，或唧唧，或喳喳，或咕咕，或恰恰，奏起了雄壮的交响曲。风起的日子，寻常的晨昏，鸟儿总在歌唱，不止为绿荫，也不止为虫食，只为自由的生命放歌。
芦荡中有一种很寻常的鸟儿，俗称苇喳子，或是苇莺，整日成双成对地在苇荡中鸣叫。它们的歌声那么悦耳，那么嘹亮，那么清丽，好像情人间的对唱。《诗经》最早记下了它们的歌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地相传，微山湖畔一对青年男女相恋了，无奈双方父母极力反对，为了纯真的爱，为了真挚的情，他们驾船逃进了茂密的芦苇荡，过起了艰难而甜蜜的生活。不幸的是，在一场暴风雨中，船翻人没。雨过天晴，他们化作两只美丽的鸟儿，在芦苇荡凄婉地鸣叫。这是爱的啁啾，这是情的吟唱，因了这份多情，这份缠绵，芦苇荡生机无限，魅力无穷。
风柔柔和和地沿着苇梢向我走来，像温柔的手，饱蘸生命的苍翠，漫卷我的衣裳，轻抚我的鬓发，梳理我的思绪。风丝丝缕缕地裹挟着水草的清香，拂过我的耳际，为我轻声吟唱。独立高台风满袖，当卸下生命的负累，即使不是仙人，也会临风飘举，神俊飞扬。
【三】芦荡寻幽之踏雪
去年冬暖无雪。正月初五大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初六雪住天晴，初七蹬车去湿地踏雪寻幽。
站在堤岸上，眼前出现了一幅壮美的景致。白雪皑皑，河水寒碧，芦草枯黄，荻花瑟瑟。雄壮中带着柔美，苍茫中含着激情，浑然中透着明朗。雪蓬松了万物，包容了龌龊，抚平了沧桑，改变了模样。在肃杀阴冷的冬天，下雪是一件最浪漫的事。江山易容，天地变色，宇宙神力，自然万象，惟有“雪”能够做到。
曲曲折折的木质栈道像是白玉雕出来的，又像是铺上了厚厚的白色地毯，轻轻地走上去，雪的“咯吱”声里混合着木板的“嘭嘭”声，在水的回声里，似裂锦断弦的脆响。我加了些力气，踏得更响一些，心不觉快乐起来。快乐就是这样简单，丢掉欲望，静静地感受，快乐就在身边。走到了栈道的尽头，回头一望，雪地上清晰地留着一串脚印。心想，人生的路上是否也能清晰地留下一个个眷恋的脚印呢？当旅程将尽的时候，我们是否能一一回想起走过的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雨一更呢？踏雪无痕、没有回忆的人生是不幸亦或是有幸呢？
伫立栈桥，看碧绿的河水似巨大的翡翠静卧在无边的白玉床上，一清二白，格外分明。河水静静地流淌，映照着栈桥的雪影，映照着树的雪影，河水中也有一个洁白晶莹的世界。真想孤舟蓑笠，独钓寒江雪，期待缥缈孤鸿影的出现。河水碧绿如蓝，无限的春意孕育其间。待到春风召唤，这满河的春意似洪流泛滥，涌上两岸，绿满平川。
站在观景台上，望见芦苇荡依然莽莽苍苍，一直和天际相连，几乎分不清是天空染黄了芦苇，还是芦苇渲染了天空。棵棵芦苇倔强地挺立在雪地里，缨穗舒展而昂扬，苇叶旁逸而斜出。显然，它们早就焦枯衰老了，没有了夏季的枝叶葱翠，没有了秋天的芦花飞雪，但它们依然保持着生命的挺立和张扬的姿态，尊严犹在，精神不倒。为了一个眺望春天的新绿，它们在风雪中立了太久。死，也站成一道风景。
用手轻轻拨开芦苇走进去，还是惊动了苇丛的水鸟，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的是一片羽影，一抹翅痕，一束音节。低头看见雪地上清晰地印着一串串的“个”字，是水鸟偶然停息留下的爪印。而鸿飞雪化，一切又无迹可寻。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人生亦如飞鸿，踪迹难定，但总会心中留痕，化作梦中的片羽。我抬头寻找水鸟飞走的痕迹，感觉人生若这般轻盈无迹，也很好。
（原创作者：寸心言不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