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的一碗面

一碗面，不加肉，三块钱;加肉，四块钱。可是我却吃不起。

我记得那是2001年，那一年，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但是这股风还没吹到我们村，我家依旧是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肉，难得才买的一件衣服，在我眼里它像是一件稀世珍宝，我把它稳妥的放在柜子里，不舍得穿。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大叔在我们村口开了一家面铺，学着古人的样子，在门前挂上一张红边的帆布，上面只写着一个黑色大字：面。一起风，帆布就像五星红旗那样在半空中飘荡，同时也把面的香气送到村子的每个角落。香气，就像是一个顽皮的精灵，顺着你的鼻子，钻进你的肚子，勾起你蛰伏已久的馋虫。

我见过有人吃这种面，一碗花白的陶瓷碗，面条互相缠绕着包裹在碗中，浓浓的面汤，表面泛着一层勾人食欲的油，几簇细碎的葱花洒在上面，外加三片厚厚的肥猪肉。色香味俱全的面，吸引了很多人来光顾。我时常在面馆附近溜达，不指望有谁能请我吃一碗面，能闻到那十里飘香的面香，我就心满意足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时间久了，我就想，要是我能吃上一碗这样的面，即使我考试考全班倒数第一我也心甘情愿。

家里的经济情况，我清楚。我的学费，是我家人通过卖番薯、卖玉米花生才凑齐的，一日三餐有得吃已经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闲钱来买一碗面吃。我有想过去偷钱，就偷两块，家人不会发现的，我这样劝自己。但看到几乎是家徒四壁的屋子，以及在田里辛苦劳作的父母，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叹自己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子弟。我心想着，还是乖乖去写作业吧，以后少去那家面铺，看不到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大概是我的强烈渴求感动了上天，老天垂怜，让我想吃面的愿望有了实现的可能。

村里的公路需要翻新，要把原来的柏油路全都换成水泥路，这就给了我一个机会。大人说，水泥袋能够卖钱，三毛钱一斤。于是我就去捡水泥袋，每天早上天刚刚亮就去捡，因为施工队一般要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停止施工，白天我得去上学，只有这个时候有空，同时在天亮前去捡，能够避开很多竞争对手。我爸问我这么早起干什么，我说我想去捡水泥袋来卖钱，然后去买面吃。

其实我家人是知道我很想吃一碗面的，我经常在面铺边徘徊，肯定会引起邻居的注意，唠嗑的时候，邻居一跟我爸妈说起，他们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有些事情，你不说，父母也会知道，有句话不是说嘛，知子莫若父。

我捡了多久呢?我没留意，心中对面条的渴望超过了捡水泥袋的辛苦，我一直捡一直捡，为了防止有人偷走，我把水泥袋锁在我的房间里，直到有一天清点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垒起来的水泥袋已经超过我的膝盖了。于是在一个周末，我叫我爸帮我拿去县城卖掉。那个下午，我照旧在面铺附近溜达，心想着，等我爸回来，我就能吃上一碗面了，当时我恨不得先叫上一碗面，先吃了再给钱。

在急切的盼望中，老爸回来了，他说我捡的水泥袋卖了五块钱。五块钱?我很吃惊，我竟然凭自己的双手挣了五块钱!

我从父亲手中接过一张面值为五块钱的人民币，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拥有这个大面值的人民币，我望着这张棕色的五块钱(当时是第四套人民币)，心里高兴坏了，恨不得告诉全世界的人，我能吃上一碗梦寐以求的、香喷喷的面了。

长大后，我才明白，光那几条水泥袋根本卖不了五块钱，若真卖了五块钱，那得十六斤啊，我当时捡的，至多六斤。也许是老爸知道我想吃面条很久了，所以宁愿自己平时多省吃俭用一点，也要掏出钱来满足儿子一个小小的愿望。家人的爱，不轻易说出口，从来都是以实际行动来证明。

多年以后，我经常会想起那碗面，那是我吃的第一碗面。就好比初恋，即使时间过去多年，想起来，心里还是有所悸动。时光围剿了村里所有的事物，那家面铺早已找不到踪迹，唯有寒蝉凄切，对长亭晚，只有在记忆中，才能找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依然记得那随风飘扬的帆布，也记得那充满着面香的木房，踩在木板上，会传来木板厚重的声音，三三两两的桌子永远都是满座，也会记得，曾经有个少年迎着晨曦行走在公路两旁，借着暗淡的星光，在寻找着被人废弃的水泥袋，只为了吃上一碗只有三片肥猪肉的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