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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菜别记

推荐人:钱子傅 来源: 阅读: 2.84W 次

老家婆健在时,我尚在母亲腿肚子里转筋,等我出生时老家婆离世了,我们无缘见的。母亲常在我耳根念叨老家婆,念叨最多的地方便是老家婆的腌菜。那一种好吃可口比得大鱼大肉,叫活着的母亲时时回味,以至于非得反复念叨,就怕不得亲见的我不相信。

腌菜别记

腌菜在上古时代就有了,古人可能不这样称呼,《诗经》里叫作蓄脂,指的就是腌菜或者生长季节富余的吃食,经过简单加工,以备长时间保存到冬季食用。保存的方法想来不外乎盐腌火熏,因为这手法至今仍有,所以我敢下这样的断语。

我的母亲记着老家婆的腌菜,所以出嫁之后便要自己制作之,寻着老味道摸索。那个时候,她腌制最多的,一是豆角,二是萝卜。

豆角是泡制。取新鲜嫩豆角洗净晾干,烧一锅开水放凉,将豆角浸泡其中,放上适量的咸盐,一起盛于有荷叶边的泡菜坛里。在荷叶边里注水,将一支瓷碗反扣住坛口,碗边没入水中,以阻隔空气。总要等到月余,那泡的豆角便腌制好了。拿开瓷碗,一股盐甜之香散发出来。坛里浮着一层白幔,伸手捞一把豆角出来,豆角呈黄褐色,鲜脆可口。

母亲尝过说:“嗯,这坛菜腌得好!”捞出一盘的量,依旧扣好瓷碗。等吃第二盘时,问题就来了。母亲吸吸鼻子,道:“咿呀,怎么味道不对呢?”我的鼻子尖,脱口道:“臭了!,嗯,好臭!”母亲伸手进坛里捞出垫底的豆角,“寡了!”她说。

寡是烂的意思。我分明知道会寡,从一开始就阻扰母亲腌菜,“又糟蹋东西!”我说。母亲敲我的头。母亲是一双寡手,腌菜必寡。我见多了,不免劝谏之。可惜母亲听不进去,梦想着自己的腌菜能吃出老家婆的味道。她腌制新鲜菜,叫我倒掉寡腌菜。有时见我滚泡菜坛子玩,她便叱责我,仿佛泡菜的瓦坛子泡着她的回忆,不容我戏谑。

腌萝卜一是干腌一是湿腌。湿腌跟泡豆角相同。干腌土语叫捋。取萝卜若干,切成丝儿晒干,然后撒上咸盐反复揉搓至潮湿,然后放进腌菜坛挤压紧,压以石块,依旧用瓷碗扣坛口,用水密封,月余后取食,其味香甜,口感劲脆。

若是母亲腌制的,取食后说:“味道不佳,怎么不脆呢?”我说:“几时泼?您家自己泼,莫麻烦儿子!”母亲骂道:“小砍脑壳的,捡你娘的过!”我撒开腿便跑。

我家后院常有烂腌菜,被鸡掏的到处都是。记得有一只小鸡雏儿,太贪吃,吃了一根萝卜丝,结果病了。脖子下凸起一大块,成天不吃不喝,栽头栽脑,看了使我心痛。有一天我捉住它,捏一捏鸡嗉子,很清晰地感觉到,有一根不软不硬的东西横在里面。“是腌萝卜!”我大声说。那一年租我家后屋的老陈爹爹不信,接过小鸡一模,说有点像。然后陈爹爹取来自家刮胡子的刀片片,在鸡嗉子下切了一个孔,挤出来的果然是我倾倒在后院里的腌萝卜头。

我不论为蓄脂专指肉食,《诗经》里写了那么多野菜,难道古人就不想寒冬里也能吃到它们吗?后来的人想,以往的人肯定也想。

我们常说菜要有青菜,多少年来,白菜是我们主要的青菜。腌白菜泡白菜,自自然然是食中常有的。当然,有的菜做成腌菜并不一定好吃,但也有反过来的,那腌制的味道比吃新鲜的更美味。唐诗三百首里好像提到一种葵菜,注释家说葵菜是古人主要的青菜,跟今天的白菜地位相仿佛;就不知道它是怎样的,腌制后的味道如何。

我的亲人里母亲腌菜寡菜,可老亲娘却刚好相反,腌什么菜都成功。那一年小孩子没有上幼儿园,老婆不得外出工作,我曾与她商量,能不能开一间腌菜店,打一块牌子叫“豹澥特产腌菜”(老亲娘是江夏豹澥人),专卖老人家的腌菜。

我们在菜场里巡视,卖腌咸菜的很多,打品牌的也不少。然而这件事没有实践之,不是没有信心,主要是老亲娘失去了土地,住进了楼林,自己吃菜都要掏现钱买,哪里还有土产的滋味供腌制?记得搬家时,老亲娘的泡菜坛子四五个,都是我连汤带水一股脑儿扛上车的。可惜那几坛菜不经吃,吃完了,只好买菜贩子的菜腌,“味道,那哪里赶得到豹澥自己屋里的菜?”老亲娘惋叹道。

我的家婆也是腌菜的好手,老人家腌制的豆角跟辣椒混搭,相互借味,实在好吃。有一种白花菜,其貌不扬,夏季开小白花,因以成名。白花菜是野菜,新鲜的从不吃,只做腌菜。家婆种在地脚或田埂上,取嫩尖子掐回来,泡制出来的腌菜有一股特别的野清香,跟掐它时的汁水溢出的芳香一样,还更浓郁。切成碎末,用大蒜调味,吃着辛香鲜脆甜;黄灿灿地盛在白瓷盘里,也惹眼,很下饭。这样一种不起眼的野菜,经家婆的手,研制成十分有回味的白花菜腌菜,若是佐以肉末,那就成了人间美味,吃稀粥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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