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果老太太

有件小事，几十年萦于我心。

我儿时的家是日本式平房，那些日本人留下的带有瓦脊的房子，整齐的排在镇子最繁华地段，是小镇的一道风景。我家的不远处，有一个豁大的院子，是由新华书店的店面和仓库组成的，院子里有许多的槐树和柳树，那是我儿时最好的去处。我常常把自己卡在被磨得很光的树叉间看小人书、童话等，偶尔也有毛毛虫爬到身上，便惊叫着跳下去，但那丝毫不影响我的玩趣。

夏天的景致是，一个老太太推着装冰果的小车满跚而来，在树下放好自备的折叠小木凳，开始一天的经营。冬天，老太太则推来一个用秫秸做的，上面插满冰糖葫芦的架子，非常的气势。鲜红的山楂被冰糖裹着晶晶莹莹，伸展着的糖片薄冰一样在阳光下总令你担心它随时会化掉。

我们都叫她冰果老太太。

我常常站在家门口，眺望冰果老太太，其实是在眺望能吃到她的冰果或冰糖葫芦的愿望。每每愿望实现的时候，就是孩子们最快乐最享受的时刻。每次我去买她的东西，老太太总是很隆重的站起身，伸出她那粗糙多皮的手，为你小心的拿出冰果或是冰糖葫芦。她满脸的笑纹，纹络里又透着憨厚和慈祥，在我又蹦又跳的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后面叮嘱：小心哟！长大以后我再没有吃过比老太太的冰果和糖葫芦甜美的东西。

老太太很有人缘，有她在，闲着的人就会聚过去，大人们做着活计，孩子们左右玩耍。老太太不但卖东西，还时常拿着针线活，她的手真巧，能在鞋垫上绣出立体感非常好的牡丹，两只蝴蝶欲落休落的样子，非常的可人。那时我感觉没有人会舍得把它垫在脚下，多美的图画啊！老太太不但心肠好又非常的热心，常常帮助聚来的闲人缝补、绣花，为编织妇女分针挑线……

记得那时我有一条嫩粉色的小裤子，是省城三姨送的，也是唯一的一条从商店买的成品裤，我喜爱之至，却不小心左膝头弄破。那个傍晚母亲带着我，拿着裤子找冰果老太太，老太太端详着裤子，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我说：闺女，别急我会让你的小裤儿变得更漂亮。她说她要让我的膝头上有两只可爱的小白兔跳舞。我乐得蹦了起来。老太太说：今晚我拿回去，明天带来吧。就这样冰果老太太带走了我的粉色的小裤子。

那一夜我的梦里就有两只小白兔在跳跃。

第二天，老太太没来。第三天，第四天……老太太从此没有再来。

冰果老太太不来以后，树荫下就空了，孩子们不知道到哪里买冰果，每天我总是到树下面等着，等着我的小裤子，等着我梦中的小白兔。为此我不知哭了多少次。冰果老太太你怎么了？你到哪里去了？你还带着我心爱的小裤子和两只幻想中的小白兔呢！

就在我已经失望的时候，树荫下又来了一个小老太太，她第一天出现的时候带来了我的裤子，我抱着裤子又惊有喜，左膝的漏洞处缝绣了一只红眼睛踩蘑菇的小白兔，它的憨态是我童年最深的记忆。

可我却忘了问冰果老太太的去向。

那个年代讲究对称，人们的服装没有什么修饰，也许是冰果老太太没有来得及在裤子的右膝上也缝绣一只白兔，裤子因此就不对称了。可那条不对称的小裤子，因为有只小兔子的装饰而变得有特色，我穿在身上一直很骄傲。

往事如烟似雾，一条绣了动物的裤子，一个未知姓名的冰果老太太，萦于我心，刻在我的记忆里有几十年了。

我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