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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的春天

推荐人:青海毛宗胜 来源: 阅读: 2.32W 次

这是一个既严峻又令人尴尬的话题,许多时候我都不忍心置喙。

青海的春天

青海其实没有春天,能有的只是夏、秋、冬三季。对于土生土长的青海人来说,春不春的倒也无所谓,人老数十辈子,不都这样过下来了吗?即便没有春的造访,可生活不得不过,后嗣不得不繁衍,文明不能不延续,尽管许多时候都是那种惨淡经营式的延续,但是,咬着牙,可着劲儿,不也就过来了?

春天想一如既往地走上前去,向夏天发出诚挚的邀请,可冬天死不要脸,老牵着她的衣袂,迟迟不忍放手。春天说:“老哥,千里搭长篷,总有席散的一天。”冬天说:“急不急的也不在这一刻工夫,陪陪我,再陪陪我!”

春姑娘转身狠瞪了冬天大哥两眼,她想毅然决然地离开,可一打开莫须有的毡帐门,寒风扑面,狂沙肆虐,大地一片昏黄,高天丽日总不见踪影。几百万只候鸟,正在迁徙途中;五千个海子依然在冰面下沉睡;野牦牛们,在齐膝深的雪地中,艰难地跋涉,寻找春的气息;藏野驴们,在茫茫雪原上恣意摆着艺术造型,欢闹交配也许为时尚早;上千条河流,静默无声地流着,死寂的冰面上,行走着觊觎春天美色的人们。青海湖裸鲤,还在湖底畅游,期待一个辉煌如斯之秋。

青海的春天是尽其可能将自己浓缩,然后圪蹴在夏天的一隅,而且步履匆匆,昙花一现,睁开眼睛,抻个腿,弯一弯腰,再打个稀松平常的哈欠,这就算有了交代:我总算光顾了高大陆,认可不认可的只能悉听尊便。“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也许不只是古人的刻意臆测和怨怼,黄沙碛里本无春啊。

清明节以前,高大陆的绝大多数地区仍然一片枯黄,到了“路上行人欲断魂”那阵儿,西宁街边的倒垂柳才依稀吐出嫩芽,当然,要伸展叶子,那还得等上不知多少时日。郁金香和迎春花,急不可耐地准备装扮古城,有着两千余年历史积淀的古城一脸肃穆,一脸憨厚,低头静思默想着。宽容,仁慈,惯看俗世风雨,承载祖祖辈辈居民的奇思妙想。聊可欣慰的是,依傍湟水河与黄河繁衍文明的川谷地带,树木均已吐芽泛绿,甚至抻展叶子;五谷的梦,都已从地里拱出其尖尖角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厚此薄彼的春天,令人欢喜也令人忧。

除却跻身于原始森林及人造林中的松柏,别的树木都一身土黄。当然,海拔和局部气候不同,植物的生长状况也稍异。五一节那会儿,地处黄河边的贵德、循化绿意盎然,万紫千红,可在化隆县的干旱山区里,村庄周围的沟谷中,山坡上,青杨树依然光秃着身躯,在初夏的劲风中,默默地矗立一种期待。期盼生命之绿,期盼春风骀荡,熏绿满山遍野。期盼五谷的酣梦正儿八经开始。时不我待,庄稼要出苗,果木得开花挂果。一年之计在于春呀。

到了春天,五谷及瓜果蔬菜均得下种,虽然在足够长的一段时间内,绿色拒绝造访,可生命总在黄土下做梦,有了梦,一切便极有可能发生。最先从春姑娘纱衣中拱出头来的那些羊角葱,在北墙根里,在朝南或朝东的土崖下面,伸出碧绿的身躯,彰显一片生命之绿,紧接着是那些青海针茅,也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家伙,一丛丛,一簇簇,带着几分俏皮劲儿,像个从不安分的孩子一样,想绿就悄没声息地绿起来,把一片片土黄涂抹得生机盎然。用火烧,不怕;连根铲起,也不怕。只要有阳光、适宜的气温和水分,青海针茅就能织就一张真正的绿毡毯。

内地人的踏青,在青海得等到夏季,“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孔夫子的春梦,那是在齐鲁大地上老早就光临的春天里。老夫子还能引着一班弟子,在春河里沐浴游泳,可在青海,除了盛夏季节,人们是万不敢下河玩水的,因为距离水面一米以下,水温很低,玩水者的腿脚极易抽筋,且因此而使许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丢掉了卿卿性命。

南方的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燕声呢喃。四川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开放着金黄色的期冀,稻田,也虚位以待,等着农人深翻灌水插秧;在桂林,街边以及许多人家屋顶,橡皮树,鸭掌木,各类桂树,柠檬树,柑橘树,长势正好,该开的花已含苞待放,漓江上早就游人如织,老天有些阴沉时,大家都穿着羽绒服,艳阳一出,气温陡增,紧着脱衣还嫌热得难受。

在青海,能有的只是强紫外线,昼夜间极大的温差,还有时不时刮起的沙尘暴,到那时,满天空黑煞雾罩,鸟雀和走兽蹑迹,人们也吓得不敢出门,瑟缩在屋里,有时免不了要邀上二三知己,炒几个菜,切两盘肉,喝几斤青稞白酒,在有意无意的自我麻醉中,期待风过天晴。非要出门者,大风天里得穿上厚棉衣,戴上大口罩或用围巾包住脸面。春天也下雪,不要说春天,到春小麦浇头茬水时,老天还动辄落一场大雪,水催着雪堆涌流,雪迎水而化,雪堆上是那些耐不住寂寞的石头雀儿,不断叽喳乱叫,蹦跳玩闹,那轻巧劲儿,令号称万物灵长的人类叹为观止。此时的情形,倒极易让人生出无穷诗意来。只是穿着雨靴给麦地灌头茬水的老农们,往往距离诗意较远。

年过完了,该吃的肉都吃了,该喝的青稞酒也都如数下肚了,只剩下蒸地软包子,吃炒大豆。地软是一种地衣,年前年后,二三村妇相伴,去村后山垣上捡拾,拿回家来剔去其中杂草,尔后泡在清水里,待整个都泡软洗净了以后,再用其捏包子,捏好了就放蒸笼里蒸,那刚出笼的地软包子,一咬一个脆嫩,一咬一个惬意。连续吞咽了七八个,还不尽意。

农历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人人家家都得炒大豆(蚕豆),名为吃焦大豆,实为“咬春”。包产到户后的那几年,农历二月二之前,还有村妇们背着半纤维袋蚕豆去县城省城里换碎布片,碎布片俗名称“铺衬”,换回铺衬后可用来打“袼褙”,做一家大小要穿的布鞋。在春日,还有风味小吃舔醅可尽情享用,如果是用青稞煮的,那就更让人馋涎欲滴,大快朵颐。

河湟谷地的人把立春叫打春,打春前后,最受不了的是那些痼疾缠身活起来不机灵的老人们,方言中所谓“打掉春了”,指的就是那些老头子老太太们没有跳过立春这个坎儿,带着无尽的遗憾,走向冥冥世界,也许那里是真正的天堂,也或许是黑咕隆咚的十八层地狱,谁清楚呢。所幸的是俗语有云:有福的人儿殁在二八月,没福的人儿殁在六腊月。什么意思?谁知道呢。

春很无奈,但也不寂寞。春天里人们喜欢做梦,那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梦,引领一代代高原人走向明天,走向未来。

干燥枯黄的春天无奈我何,君不见那遍布城乡的茶园歌厅里以及乡下戏台上,“花儿”声嘹亮,人们在用自己的歌喉,期冀着美好的新生活。春潮,正在人们心中涌流;春的希冀,撩拨着每一个高原人的心,兴许一切就皆有可能。

2015年3月15日写于清河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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