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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尔金诺的秋天

推荐人:秦狼 来源: 阅读: 1.37W 次

“写吧,快动笔写吧!妹儿!”

波尔金诺的秋天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在两人享受蒸洋芋的美妙时刻里冷不丁这样来一句。不过她说的这句话确实具有无穷的鼓动性,在一次游山之后像画画一样重新勾勒出大山的脉络,的确是一种令人羡慕的能力。我想到普希金在波尔金诺的秋天给友人写信道:“秋天到了,这是我最喜爱的季节,这时我的身体特别健康。我写诗的时节来临了。”面对湖泊、白桦和从田野上升起的青烟,他是怎样昼夜颠倒地写诗呢?

我不知道西伯利亚的秋天是什么样子,可我在离开十年之后,再一次回到这里---阿坝州金川县,姑且叫它“金村,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穿行在它那无穷尽的红叶林子。我从学校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翘掉了两天的课程,脚步轻盈矫健地走过很多个站台,汽车载着我渐渐使出这座要命的城市,没有晴天的、总是把衣服晾发霉的城市。更何况我们这样的穷苦学生每天被圈养在拥挤的学校里,听着无聊的课,日子不外乎睡觉、上课(睡觉)、吃饭、睡觉......一如学校里的风景一样单调。可是有谁在十九岁时不向往着远处的山川田野,如果你又喜欢读书,特别是悄悄写过几首小诗,你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异化?所以我简直是身体灵魂获得了一场解放。

金村我是记得的,我在那里度过了不知忧伤为何物的童年。金村以梨闻名州县,过去的日子梨子卖得极好,村民疯狂地种下梨树,后来梨子不值钱了,梨树便也无人料理,爆炸一样疯狂长着。有一年春天,早起的农人突然发现遍布山野的梨树好像约好了日子一齐复苏一样,席卷一片雪压的白,在后院、在河岸、在绵延千里的山峦,呼呼地下起梨花雨来。

不远万里前来观赏的游人不知道,漫山遍野的梨花好看,而秋天一阵霜降,梨树叶子渐染黄色,再吹一夜风,叶尖被冻得发红的秋景图更是奇观。高耸的山因着叶子,像披了条红黄杂织的披肩,几乎温柔了起来!多想变成一只小羊,顺着山峦滚下人间来。如果说阳春梨花让人自然而然想到纯洁或是少女,那么秋日远空下的火一般燃烧的红叶是让人为之一振,以至于流泪的。站在瞭望台上俯瞰整个山谷,除了一条清凉碧蓝的水带,其他地方无不在滚滚燃烧,山腰腾起的青烟无根无系,几看成叶深处烧着的烟火。有时你简直不解,“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秋天不应该是肃杀萧条的吗?可是面对眼前熊熊燃烧的生命,再怎么苦情的诗人也无法悲秋,此景,只能对之大歌:“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我看梧桐落叶易伤,银杏则落得爽利潇洒;平原之秋经不起霜降,往往萧瑟,高原之秋却像皮肤黧黑、双眼明亮的牧羊人,经得起风雪,在死亡的季节还要燃烧成篝火,再跳一次舞。这又有点锦衣夜行的悲伤了,想到冬日的冗长啊单调啊都再没有叶子,你这样无言的热闹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穿行在树林深处,游人疑是田地,少有人来此,过了收获的时节,农人也极少,四周只余双脚踩在枯叶上的脆响,一两声犬吠和远处的炊烟一样缥缈无定。抬头望天,是被红叶交错遮挡住的几片蓝色玻璃,穿过树梢投射在身上的光影让人想到春天。路遇几家农舍,石头砌成的房子,水里鹅卵石一般清凉,屋外总是整整齐齐码着柴火,还有见到生人狂吠不止的大狗。有的人家一捆玉米、一条辣椒地挂满了门,像一张天然带香的帘子。金黄和艳红,最古老的颜色,真是生活那副鲜活和热闹的模样。一直生活在寂静中恐怕会让人发疯,但对于我这个久居城市,习惯了拥挤嘈杂的人来说,这样的安静恰到好处甚而带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我好像嗅到了某种有关人类本初的味道,不由地想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过去,人们贴着大地生长,思考着树木牛羊,生命是那么容易消逝,因而死亡显得寻常却又庄重。存在和大地上的一切一样微小,我们默默地耕种、养育,我们在节日里跳舞饮酒、在春林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我真想下了这个决定:就做一个山人吧!从那个没有星没有月没有季节的都市里抽身了吧!在一个人人都想证明自己存在的钢筋巨怪里,我们的情感在枯竭,在扭曲。回来,我要回来!逃离了囚禁人的学校,再见!面色苍白的城市人!我马上要去找一间农舍,石头砌成的屋子,刷成灿烂的黄。我要把宿舍里的书全部带来,在一个天气清明的日子躺在青草里和书中故友们神交,有时我读到一篇优美的诗,我就对着空旷的山谷一边朗诵一边流泪。读累了我便眯上眼睡觉,直到天上第一滴雨把我唤醒。在这个辽阔无尘的秋日,普希金的波尔金诺,也是我的波尔金诺,我会在牧羊的途中经过一颗壮烈的山楂树,灵感像闪电一样击中我,我便拿起牧羊的枝条,把我的诗嵌在大地上。某个深夜冷雨敲窗,寂静的夜里我会无法入睡,孤独在这颗易感的心脏里来回冲撞,终于我会掀开被子,奔向书桌,胡乱抓起一支笔肆意地书写,一直把脑海里闪过的无数狂乱意象用尽......也许这时天亮了,怀着欣喜和满足,我推开门,用布满血丝的眼重新发现这雨后的清晨。

停停停,我收不住这一幻想了-----

显而易见,我还是乖乖地回到了学校码下这些文字。天气还是晾不干衣服的尴尬,教授讲课依旧催人入眠。我去过山里吗?我不禁怀疑自己。那场短暂的秋游更像是做了个梦,醒来都还有泥土的气息,趁这气息还未消散,我匆匆记下这些半实半虚的故事。回到村庄做一个山人的幻想,其实是所有被囚禁在城市里的人的共同幻想,如果你问他什么时候回归呢?他准会摇摇头笑道:“等我把钱赚了个够再说,毕竟,耕田种地的事我可做不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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