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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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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杯酒下肚,昏昏欲睡,一帘幽梦把我带回了既伤心又眷恋的家乡,回到了已故二十多年的干娘身边,那情,那景,让我又一次享受了久违的母爱,忍不住提笔书写心中的干娘。

干娘

——题记

说干娘,其实并不是我的干娘,是哥哥的干娘,我们就跟着叫干娘。

干娘是一个勤劳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小脚老太太,听母亲说,干娘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

干娘年轻的时候,长得非常漂亮,娇艳惊人冠压群芳,若用是风华绝代来形容也不过分,一双会说话的大眸子忽闪着金色的眼珠,双瞳剪水,朱唇一点含着洁白细密的牙齿,优美的身材不高不低,有着一双标准的三寸金莲,黝黑闪亮的丝发梳了一条长长的独辫儿,随小脚的姗姗款步飘舞身后。

干娘是个独生女,十来岁就失去了父母,本不富裕的家也被叔叔霸占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叔叔把她卖给了一个小户人家做媳妇,丈夫大她十多岁,日子还算能过,结婚以后丈夫染上了赌瘾,干娘十八岁的时候,家产全被赌光,她的丈夫把干娘卖给了离我们村不到一里的小闫庄,一个姓张的人,外号叫老党员儿。

老党员儿其实不是什么党员,只是平时村上的大事小情喜欢出头露面,被别人送了这个绰号,老党员儿人长得还算可以,也挺热心,家境一般,就是没有正性,心眼很小,疑心重,对干娘看守很严,总是扑风捉影,疑神疑鬼,稍有不顺心,就对干娘痛下狠手,干娘常常身上被打的青紫不断。

干娘生下女儿以后,老党员儿开始抽大烟,二十二岁那年为了筹烟资,末路穷途的老党员儿又把干娘卖给了我们村上刘家三伯,谈妥以后,干娘被迫骨肉分离,忍痛丢下年仅三岁的女儿,像犯人一样被两个男人架着送到了刘三伯的家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三伯家当时也就是个小中农,生活基本自给,弟兄三个,老大有了家室,老二由于小时候出天花,落下一脸大麻子,坑坑洼洼的,刘二麻子就成了他的全称,没人叫他的名字,更没有姑娘肯嫁给他。

三伯长相丑陋,个子挺高,从小就佝偻着腰,还有气管炎病,嗓子就像拉风相似的,呼呼噜噜,一口痰吐下,能把地上砸个坑,感觉很磕碜,脸长不说还特别的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非洲黑人是宗亲呢,牙齿朝外张着,一说话口水就像银串子,冬天穿着没膝大襟棉袄,夏天穿着大襟的黑蓝布衫儿,明晃晃的饭硌痂在胸前闪闪发光,从来没看见他甩着手走过路,总是两只手交叉縔在衣袖里,走路慢慢悠悠,邋邋遢遢,要不是剃个光头还真看不出是男是女,实在是与干娘相差天壤。

几经转手,不齿于人,就像商品一样,任人倒卖,摆布,宰割,在这个大家庭里,干娘依然没有尊严和地位,人人对她不屑一顾。看到的都是白眼和冷嘲热讽,刚到这儿,就让和老大媳妇轮流做饭和家务,婆婆还把二麻子的穿戴交与干娘负责。不做饭的时候还得下地干活,每天被家人象防贼一样的监视着,生怕她跑了。

干娘到刘家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男孩儿,起名叫大毛儿,也就是我的毛哥,干娘和她嫂嫂一轮半个月做饭,磨面,做家务,就是在月子里也照轮不误,二麻子吆喝三伯,你该干嘛就干嘛,不准去管他们母子,你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你那儿子才指头那么丁点儿,你能指望的着吗?养活也是白给人家养活的。

三伯听了他二哥的话,什么事也不管,别说给干娘伺候月子做顿饭了,就是干娘一点做不到,他就拎着棍子打骂。

我家在干娘家的前院,自从干娘来到三伯家,也许是有缘吧,母亲一直关注着干娘,常常可怜干娘,帮助干娘,干娘在月子里,母亲总是送去鸡蛋,白面什么的,帮助干娘做饭,照看小孩,慢慢的两个人成了好朋友,好姐妹。

母亲因为一连失去三个孩子,那几年一直处在悲伤忧郁和恐惧中,生怕哥哥也养不活,农村有个说道儿,就是把孩子认给姓刘的,才好养活,母亲为了寻求心理安慰,为了保住哥哥,就把哥哥认给干娘做了儿子。

每逢轮到干娘做饭磨面的时候,干娘就把毛哥送给母亲照看。毛哥从小就以为他有两个家。

几年后他们那个大家终于分开了,干娘分了三间大瓦屋,三伯也在母亲的劝说下,不再那么苛刻的对待干娘了,也把家交给干娘打理,干娘总算当家做主了,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做人了。

干娘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聪慧漂亮,继承了干娘的基因,干娘勤俭持家,儿子也很争气,毛哥于一九六四年考入哈尔滨军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北京七机部工作,二毛哥在郑州工作,三毛儿在县税务局工作。大姑娘家也过得非常好,女婿是大队书记,对干娘特别的孝顺。

三伯过世以后,干娘就游走在四个孩子之间,到谁家都是敬上宾,享受着天伦之乐,在我们的村上,干娘可算是三乡五里,人人羡慕,最有福气的老太太。

一九九二年夏天的一天,突然收到二毛哥哥的来信,说干娘卧床不起,因害怕魂落他乡,已回老家养病,目前神志不太清楚。我赶紧买好多营养品,还有干娘爱吃的,急急忙忙回家看望年迈的干娘。

上了火车,正好是个靠窗的位置,安顿好东西,列车缓缓启动,忧心忡忡的我右手托腮,面向窗外,辽阔的田野平川、挺立茂盛的大树小草,远方若隐若现的绵延群山,还有,望不到边的青葱玉米,在视线中一闪而过。看着车窗外的美景,心却早已回到了干娘的身边。

干娘受母亲临终之托,在母亲走后的那些年,为了照顾我们小姊妹仨,费尽了心思,受了很多劳累,我的那个无恶不作的嫂嫂,对我们小姊妹三个,恨不得虐待致死,对于干娘照顾我们,她是又气又恨,又无奈。

干娘明的暗的对我们小姊妹仨,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特别是对我,更是让干娘操尽了心,每当我受到委屈的时候,干娘就会托人悄悄地把我叫过去,左哄右劝,还给我做好吃的,最怕我生心难过。每次二毛哥去县城办事,干娘总吩咐他给我买点女孩子用的,香皂雪花膏,尼龙袜子漂亮的衣服等,都是我们那里买不到的稀罕东西,如果我没在家,趁着嫂子不在屋的时候放在我叠好的被子中间。干娘把我当成了亲闺女,高兴着我的高兴,悲伤着我的悲伤。

我结婚以后,每次回去到干娘家,干娘总会把我紧紧地搂在怀中,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娑娑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滴落在我的脖子上,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心伤。

一声汽笛打断了我的回忆,哦!到站了,才感觉脸上冰凉,托腮的手窝儿里存满了泪水,正顺着胳膊淌到了窗边的小桌上。写了火车,又坐六十里的汽车。

到了干娘家门前,已是下午两点多,只见干娘在门前那棵大楝树厚厚的阴凉下,舒适地躺在小活动床上,眼睛半闭半睁,满头银丝梳理整齐,虽然有点消瘦但依然是那么安静慈祥。三弟媳妇坐在旁边,时不时的打打扇子。

我给三弟媳妇摆摆手,示意不让她出声,轻轻地走到干娘床边,就这也惊动了干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问,你是谁?我说,你猜猜,干娘两眼直直的看着我,久久的,久久的,好象脑海中极力的搜着,回忆着,忽然两行热泪喷涌而出,把左手抬起来,拉着我的手,喃喃地说,我闺女回来了,我闺女回来了,三弟媳妇一脸惊愕,这么多天我妈连我都不认识,她居然认出姐姐了。我深深的弯下腰亲吻着干娘的脸庞,娘俩的泪水交溶一起。

人都说,人到老年,当时的事情记不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记得最清,我坐在干娘身边,握着干娘消瘦的手,干娘忽然精神抖擞,让我把她拉起来,让三弟媳妇拿来被子靠在后边,干娘打开话匣子,声泪俱下,无所顾忌的述说着,让她伤透心的那些年,她的这个闺女,在她的干儿媳妇的刀尖上,血泪中生存的悲哀,件件桩桩,三弟妹随着干娘动情地诉说,一直泪流满面。我怕累着她老人家,几次欲阻不能。

干娘走的时候,我在外地,没能送干娘最后一程,成为我一生的遗憾!感恩干娘!女儿将永远铭记您的大恩大德,愿干娘天堂永远幸福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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