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脚的普通话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朋友说，他的普通话确实很糟糕；这是他关于普通话的真实经历。

多年年前的秋天，朋友考上了中师。那时侯脱离农村，按月拿工资，有个铁饭碗，是一件很不起的事。走进那座学校里，却是师兄师姐们极力宣扬60分万岁的主张。我们中国考中专和大学都是严进宽出；它的弊病在于学生考进学校后，全身就松懈了，基本上就没有拿学习当回事；当然，期中和期末的考试以前除外。

朋友想，在那样的环境里总要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吧。在师范学校开展第二课堂时，因为他语文素来很差，朋友就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他希望在语文方面有所提高；由此，他渐渐对文学入了迷，也特别喜欢《文选与写作》那门功课。

师范一年级，《文选与写作》课上，丰子恺先生的《登泰山》中描写泰山景色的段落，被他们的老师讲得如诗如画；他当场希望有活跃的学生起来朗读那段文字；鼓励多时，37个听课的学生低着头，静悄悄的，不见有人主动举手，课堂气氛有些尴尬。

总要有人起来打破僵局吧。朋友看见了面带菜色的讲师，果断地举起了手；他的老师顺水推舟点名让他朗读。只是朋友的普通话十分的糟糕，还没有读完那段描写，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哄堂大笑开了。朋友十分难为情，眼巴巴的看着老师，多希望他来给自己解围。可惜的是，那个学识渊博的讲师并没有鼓励他，却是溶入大家的笑语里，以调侃的口吻和讪笑的表情给他指出了若干的错误。我那可怜的朋友红着脸，眼里噙满了只有他才知道的泪水，伤心而又绝望地坐了下来。

朋友说，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小学六年都是在一个祠堂改做的村校度过；而他的小学老师们，最高学历才初中毕业。本来只有一碗水的民办教师，我可怜的朋友他又能从那里吸取多少？

毕业后朋友申请到了很远很远的村校教书。数年的教学生涯中，他也遇到和他当年用瞥脚的普通话打破僵局相类似的教学场景。朋友说，一次全区的公开课上，他讲《桂林山水》；当他绘声绘色的讲解了关于“漓江”水静、清、绿的描写，鼓励学生起来阅读，因为数十个听课、评课的老师在场，他的学生们很胆怯。朋友急得满头大汗，这时一个叫阿朵的女生，在勇敢的举起手来阅读的时候，声音变了调，她瞥脚的普通话读得结结巴巴，委委琐琐。朋友的学生们以及部分听课的老师都有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朋友静静的环视了一下课堂，轻柔地拍了拍阿朵颤抖得不知所措的肩膀，鼓励了她并亲切而又善意的指出了她的错误。那节公开课快要结束的时候，原计划留五分钟学生练习的，朋友突然改变了教案，以三人称的口吻讲起了他在说普通话的尴尬经历，并以此为切入点，进行了一次思想教育的小讨论。

朋友的课讲得很成功。不过，多年了，那个红色的特等奖证书早已不见踪影；而真正成功的应该是朋友对学生的鼓励。那个叫阿朵的学生，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后，如今在长白山一带做稀有植物保护研究，每年都给他邮寄几颗人参；还有他的另外一些学生，每年秋天，板栗，石榴，火把梨甚至于蔗糖等等，都给他邮寄来。他们在包裹里留着一帐纸条，意思大抵如此：在我们最需要鼓励的年龄，是您鼓励了我们，帮助我们树立了自信；衷心感谢等等。

因一些无可奈何的原因，朋友终究离开了讲台，成了一家企业销售公司的销售员。前天，朋友在贵阳参加贵州茅台全国公开招标的一个建设项目，当招标主持人建议所有投标单位自行述标的时候，短时间内竟无人站起来响应主持人的提议；又是我的朋友，第一个用瞥脚的普通话打破了僵局，从技术的角度，深入浅出、条理清晰的讲述了一个又一个难点的解决方案。朋友说，那百余人的课堂，没有人嘲笑；毕竟两千多万的项目，和他头头是道的论述，对于听众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他瞥脚的普通话。

给我讲这个经历的时候，朋友正在签署那个合同。朋友说，今年六千万的任务，已经提前完成了，接下来，他计划在带薪年休假里去好好感受一下丰子恺先生的《登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