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生
忐忑一直朝北边走去。
走着走着，他累了。躺在一片荒草上，身体软绵绵的。
大口喘着粗气，耳朵听不见了。
远方的火车，响亮的鸣笛。
离开家的第15个夜。
今晚要住哪里？
迎面走来一个穿素衣的姑娘，抱着一个坛子，挎着一篮枣。
忐忑喜欢美女，尤其是这种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美女。
他忘记了本来他很累。
她只看了他两眼，一直朝前走。
忐忑就像中了魔怔，不累了，要跟着她走。
他俩在荒山里前行，没多说一句话。
夜里，狼开始嚎了。
姑娘终于回头：“你别再跟着我了。”
“我没有跟着你，顺路而已。”忐忑是跟女孩聊天的高手，可是这也是实话，他没有说谎。
“那你去哪？”
“我去你去的地方，那是我的目的地。”
女孩撅起了嘴，但是没有说话。
他们继续走着。
这条路很长，好像走过了千山万水。
该死的天怎么还不亮？忐忑害怕黑夜，更怕在黑夜里前行。
他们一直走，走到天亮，迎接太阳的升起，大地的唯一仪式。
女孩的侧脸真美。
她轻声吸气，呼气……
敞开的衣襟，忐忑似乎能够感受到身体里炽热的能量。
他坐近了一点点，靠近了一点点……
女孩看着天空，总是不笑。
忐忑打起了坏主意。
“你要去哪儿啊？”
“去一个能看见火车的地方。”
“看……看火车？”
“火车有什么好看的？”
“不如，不如你跟我去上海吧，那可是繁华都市，时尚前沿。”
“我从没走出过那座山，现在也是。我从小就想坐火车出山，但是一直看不见火车。”
“你叫什么？”
“枣生。”
“起来吧，我带你去找火车。”
忐忑很爷儿们地拉起她的手，要带她一起上路。
他是有目的的，他的目的并不纯厚。
他们一路走着。
这是一片边境的无人森林，连忐忑都不知道火车在哪，他只是这么一直走，他要成为枣生的希望。
走着走着，到了尽头，路没了，只剩下了悬崖峭壁。
忐忑回头看了看枣生，很怕枣生会逃跑，因为他是骗子。
他转过身，一点一点靠近枣生。
枣生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和藏在衣服下的强烈欲望。
她一直后退，他步步紧逼。
“你不害怕？”
“只要你能带我去找火车。”
枣生抬头看着忐忑，眼神黯淡无光，似乎早已经绝望。
一米八的身高，一米六的小个子。
男人是女人的半边天啊。
忐忑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一个交叉的形状，好像两个人在拥抱。
“对不起。”
对不起的话一旦说出口，忐忑也就没有了机会。
头顶，一架飞机飞过。
忐忑找到了北方，北方有枣生想看的火车。
他爬上了岩石，拉着枣生的手，然后朝前走。
这条路走过了四天三夜，想不到又回到了原点。
爸爸说：“小兔崽子五天之内准回来。”
忐忑没有逃出爸爸的五指山。他认了。
“看见没？那就是你想看的火车。”
忐忑指向远方的大桥，真的有火车呼啸而过。
那是第一次，忐忑看见了枣生脸上的笑。
忐忑不是心动，是感动。
生平第一次，别人因为自己的努力，发自内心的笑。
忐忑抱了抱枣生。
“谢谢你。”
“我该谢谢你，你能带我去那儿吗？”
忐忑用力的点点头。
他拉着枣生，一起跑向火车行驶的地方。
那天真的好美，傍晚的城市总是最美的，就像即将安睡的宝宝。
“你开心吗？”
忐忑站在桥头看见了整座城市，迎面火车呼啸而过。
枣生看出了神，竟然跟着走了好远。
她打开手里的坛子，把白色的粉末洒在铁路中间。
忐忑向她走来，他知道死了人。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的身后，用影子拥抱她。
终于撒完了。
“想和我说说吗？”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帮我把那一篮枣子埋进土里，种一颗枣树。”
忐忑不说话了。
“我下辈子想做一粒枣，枣很甜，能甜进人的心窝里。”
“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看火车了。”
“是有人去世了吗？”
“他是我父亲，也是我爱人。”
“什么？”
“忐忑，我也爱上你了，你是好人，可是我已经有他了。”
忐忑没听明白，在他恍惚的瞬间，她纵身跳下了大桥。
他还是没弄明白，身边的人没了，只有一篮枣。
他随便把枣埋进土里，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去。
他希望这是一场梦境，醒来他还躺在荒草上。
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希望。
他强忍着泪水，似乎不再相信美好。
天黑了，他再一次害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