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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笔记(四)

推荐人:清风旷野同行 来源: 阅读: 2.51W 次

离约定的返城越来越近,我决定再去造访一下陈嫂。

故乡笔记(四)

陈嫂住在我家的东边,紧挨着,三间上世纪八十年代盖的红砖房,尽管后来稍作修缮,在一排低矮的住房中,显得更加低矮,家里还是泥土地面,坑坑洼洼,像隆着无数的小丘陵。门前用砖头铺了一层,上面搭了养鸡棚,还放了一些缸,由于长时间没有收拾,零乱而肮脏。

我正准备去她家,一转弯,看见陈嫂正从前面走过,她蓬乱的头发,一手拄着一个拐杖,正向村西的莲子家走去。

我追过去的时候,她已走进了莲子家,我跟后推开莲子家的门。

莲子的媳妇冯佳走出来,见我愣了一下,问道:“你找谁?”我说,找陈嫂。她又问:“你是政府下来的吧?是准备给她家办补助啊?”

我说,不是,不是,是来和陈嫂聊聊的。

莲子是村里最贫穷和不幸的人。莲子长我不几岁,很小的时候,她家住在老宅中,她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帐房先生,算盘打得特别好,初中时要学算盘,我经常带着算盘去请教她父亲,村里人都叫老先生,人很热情,每次我进屋,他就立即停下手里的活,教我怎么一边手拨算盘,一边背口诀。

记忆里,她家很穷,一家三口挤在四合院中的厢房里。老先生是弟兄四个中最老实巴交的一个,父母去逝弟兄分家,分得最少的一间房,经常到他家,见老先生坐在门前用荠草编帘子,旁边放着一碗大麦粥,一堆盐粒。莲子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人长得不差,但家里穷,从小到大穿的全是打补丁的衣裳。关键是,由于父母小时候照顾不周,莲子患了气管炎,一年到头嗓子像拉大锯。

成年后也没改变,这就影响到她的婚姻,没人愿娶她,直到三十多还没嫁出去。

有一年,村里在外打工的瓦匠认识一个外乡人,人也长得不错,能说会道,家里也是一无所有,而且弟兄又多,没有成家,于是就撮合把他入赘到莲子家,因为莲子若是去了他们家,年迈的父母就没人照顾,莲子的父母也不愿意把女儿嫁出去,女儿气管炎要有人帮助干农田里的活。

那小伙子叫登明,第一次见他是在他们成婚后,到我家来发喜糖。瘦精精,穿着那时非常时髦的藏青色西装,打着一个红色的领带。那时,全村人都为莲子高兴,想不到,虽然家穷,却找了一个好女婿,家里有了一个撑家的,后面的生计就不愁了。

莲子也像换了个人,整天见她家里到田里,田里到家里,手弯里挎着个竹蓝,忙得非常开心。

因为多了一个人,老宅已住不下,村里特批,给她家一块地,亲朋好友帮忙,盖了二间房,因为实在没钱,墙只是红砖隔了一下,屋顶铺了一些大瓦,莲子总算有了自己的窝。

登明腊月结婚,一过完年就和村里人一起外出打工,家里还是丢给莲子,但毕竟登明时不时寄回来工资,家里生计有了着落,很快莲子就怀孕了,因为她患有严重的气管炎,生第一胎时着点送了命,还好抢救及时,把命保了下来,而且第一胎是儿子,这在农村皆大欢喜。一两年后,又生了一个,还是儿子,家里老小高兴得像过年。

登明除了农忙有时回来,只有过年才回家。做瓦匠常和小工配合,送灰递砖抬石子,有一年在湖北认识了一个女的,两人一来二去谈得非常投机,谁也离不开谁。莲子在家天天盼望丈夫寄钱回来,可是周期越来越长,钱越来越少,后来请人了解,才知道登明外面有了人。莲子吵又吵不过,过年成了挨打的日子。莲子请长辈出来评理,登明毫不悔改之意,大家才知道他不过的“花坯”(不学好)。渐渐的,登明既不寄钱,也不回家,再后来,干脆连人影都不见了。

事已到此,莲子也没办法,只得一个人照顾一家老小,一犯病就只能躺在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水都喝不到一口,左右四邻见状,经常给他们家送点吃的喝的。

父母过逝,村里人让莲子去找登明,莲子人老实,既不会讲话,又没钱,只能望天兴叹。请人转告,登明装作没听见。莲子没办法,请四邻帮忙,处理了后事,还欠下一屁股债务。

家里的一亩二分地不能不种,莲子经常泡在地里,两个儿子放羊,一到夏天,光着身子,家里跑到地里,地里跑到家里。

有一天,莲子还在地里干着活,村里有人骑车来告诉她,她家老二掉进屋后的类坑,莲子发疯似的跑回家,但孩子早没了气。莲子哭得昏天黑地,村里人都劝她,自己身体不好,不要把身体哭坏,日子还要往下过呢。

村里人都说莲子真不容易,丈夫跑了,二儿子淹死了,但莲子没有被击垮,她咬牙自己生存。大儿子小军虽然学习成绩不理想,但忠厚老实,初中毕业后,跟村里人去外面学手艺,学了钢精工,一年也能挣几千块钱。

莲子感觉自己老了,儿子一天天长大成人。转眼,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家里条件这么差,光是看看她家两间破房,没有姑娘肯嫁。

莲子对儿子对,我们就是吃再多的苦,也要把房子翻了,要不你就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几年前,房子终于翻了,三间高堂明屋,虽有点贷款,母子俩还是十分高兴。

儿子在外打工时,认识了邻村一个带孩子的离异女人,回来跟母亲说,莲子坚决不同意,但儿子已三十多,别人也介绍了不少,没有一个成功。虽然莲子不同意,但儿子还是偷偷地与女子来往。

前年,莲子一直感觉身体不舒服,一天夜里突发脑溢血,还没到医院,人就没了气。

母亲走了,家里就剩下儿子小军一个人,他自作主张,把那个离异的女人接到家,组成现在的家庭。女人挺好,虽然带着一个孩子,但在城里有套房,人也非常勤快,把小军里里外外打理得干干净净,还种了一些田地,小俩口生活得很安逸。

陈嫂坐在她家的客厅里,桌上开着台式电扇,我和陈嫂拉着家常,冯佳一边忙,一边给我们添水,陈嫂说,要是莲子在,这日子多好啊!

冯佳说:“谁能想到呢,吃了一辈子的苦,没享一天福。她要在,我进不了这个家门,她不在了,小军心里又感觉欠他母亲很多。”

“人就是这样,没有前后眼,我们能有今天,也仰丈了她的福气”。

已打了水泥地的院子,砌了花池,一群鸡正在水泥地上自在的觅食,夏风吹着屋后的树沙沙作响,鸟鸣和虫鸣交融在一起,把静静的午后映衬得更加安静。

这就是老村的生活,恬静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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