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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维吾尔人

推荐人:老来 来源: 阅读: 5.64K 次

生活在阿克苏,和维吾尔人打交道是必然的。有同事,有朋友,有大街上素不相识的,交往交流是难免的。最熟悉的是同事尼亚孜。艾力了。我们2001年一同进入艺术中心,一起工作了14年,交往了14年。14年来,我们兄弟般的照应着,配合着,工作着,来往着。他的突然离世,给我打击很大,觉得生命的脆弱,如同睁眼闭眼的瞬间就决定了。回首往事,总让我满含热泪。这种兄弟之情,只有离开了,才觉得如此珍贵,珍贵的无所搁置。在梦里,在工作的空间里,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我和维吾尔人

70年代初,他赶着毛驴车,到处放着露天电影。后来调至地区电影公司,检片,发行,样样精通。他的一口流利的汉语,总让我佩服。一手潇洒的汉字,谁也不会把他和一个小学毕业生联系在一起。他直言不讳,得罪了许多人,后来被买断了工龄,才有缘和我工作在一起。他一共写过9次入党申请书,到42岁才加入了党组织,我有幸成了他的入党介绍人。他平时的点点滴滴,成了我签写介绍人的意见,成了我向党组织汇报的具体材料。他爱党,爱单位,爱同事,在维汉同事中有很高的威信。

2010年春,他接受组织安排,去了新和县的一个偏僻的乡村驻队。他的爱人刚做完手术不久,他接到通知二话没说就去报道,家里请了他的小姨子来照顾着他的爱人。后来,我和单位领导去了他驻队的地方,亲眼见了他所做的工作。四条新修的乡间大路,铺满了石子,几户没有拉上电的人家,终于有了光明。给没法取暖的贫困户争取到了煤炭……

这就是一个普通党员所做的一切。而我看着一个偌大的队部,几间简陋的房子,一个取暖的煤炭炉,做饭吃饭都成了问题,换做我能待多久?回来后我曾在电话里问他:“尼哥,你是怎么过的?”他先是:“呵呵”的笑着,最后说:“刚来的几天,我在院子里数星星,后来就慢慢习惯了。”说的轻松,可语气是深沉的。

一年后他回到了单位。当时正在上马数字电影,他主动辞去了部门负责人,甘愿做了我的助手。他对我的支持,总是在点点滴滴中,记得几个维吾尔观众急着要入场,我说:“我不能放你们进去,上一场还没结束。”一个男的抓住我说的一个“放”字,大做文章。说把他们当成了动物一样。吵的不可开交,尼哥赶了过来,用维语给他们解释了半天,才算平息了争吵。尴尬的我只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他。

记得第一次去他家做客,嫂子准备了手抓羊肉,还有抓饭。各类干果摆满了茶几。对于嫂子的热情,我很是感激。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怎么觉得嫂子的脸色慢慢地有了难看。后来才知是嫂子误以为我把她叫成了“勺子”。尼哥给她做了解释。等我再叫她嫂子的时候,她会一声接着一声地应着,还把这次误会当成了一个笑话……

到了2014年的春天,尼哥又接到了组织的安排,要到一个叫哈拉塔镇的地方去驻队了。当时他的不到3岁的孙子还带在他的身边,为了下队,孙子被送到了乌鲁木齐的儿媳妇身边了。就在这次下队,具体地说在3月12日的下午,就成了他离开人世的祭日。

再有三年,他该退休了。说好了的,等他退休,我们去红旗坡农场他的老宅,吃烤肉,喝酒,打牌,看他养的鸽子……

这些承诺成了谎言,成了阴阳之隔的无法兑现的谎言。他的离去,突然到了极点。上午还看到他的背影,看到他去哈拉塔镇的背影。到了旁晚。噩耗传来,本想着和汉族人一样,总有个灵堂。我想以汉族人祭拜方式一样,跪拜灵堂之上,为我的大哥送行。然而,最后的一面也未见到。穆斯林的葬礼对于我来说有些残忍了,让我无法为他送行,墓地在哪里?他是怎样地躺入墓地的,我无法知晓。只是一个劲儿地想着他的模样,被病魔夺取生命时,变得如何?

当嫂子拉着我的手,撕心裂肺地哭诉着。我的心也被撕碎了似的,无法用言语安慰了,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嫂子,嫂子……”

尼哥走了,过了三天,我大病一场。心里堵得慌,后来查出属于焦虑症,焦虑什么呢?焦虑生命脆弱,人生短暂,还是无助的无助?后来终于走出来了。走出来了,对于逝者的缅怀,不再是恐惧,不再是钻进牛角的那部分了。

尼哥走了,对于亲人对于朋友,都是一大损失。

他养在房子里的小鸟还在笼子里不停地叫着。嫂子说,是尼哥买给他孙子的。本有的天伦之乐就这样结束了。而我还活着,活着能做的只有怀念罢了!

有些人见一面,叫人难以忘记。

那是“七。五”事件后的初冬,天气较冷。天空中飘着细雪,落到地面,融化了,到了旁晚路面结了层薄薄的冰。朋友开车送我回王三街的房子。路过十字路口,朋友慢慢地等着红绿灯,慢慢地踩着油门,就在右转的刹那间,车子外有了响声。朋友急刹车,我们跳下车门,右侧的马路边,一个维吾尔大爷和他的三轮车倒在了后车轮子旁。我和朋友急着扶起大爷,问他有事没事。他不顾回话,只身弯下捡着掉在地上没有摔烂的鸡蛋。

两分钟不到,行走的,烤肉的,打馕的,摆摊的,修鞋补胎的……全围了过来。

密密匝匝一个圈。我,朋友,还有老人围在其中。我和朋友一个劲儿想扶起老人,看他伤在了那里,有必要送医院吗?老人心里只关心着他的鸡蛋。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了我们。围观者有喊着生硬的汉语的,还有喊着维语的。大概是我们撞了人,像罪犯,像罪大恶极的坏人,他们骂的话不堪入耳,可惜大都是听不懂的。我们两个真像犯了罪似的,不知所措。好在朋友见老人疼惜他的鸡蛋,帮着在人群中捡了起来。我也蹲着从破了的鸡蛋里摸出了几颗囫囵的往老人的篮子里塞着。就在那时,人群的怒吼声越来越大。似乎我们只关心鸡蛋,不关心老人的健康了。好像捡了鸡蛋,哄着老人无事了似的。不知是谁带头向我们投来了鸡蛋。顷刻,鸡蛋像冰雹,撒落在我们的头上,身上,蛋黄蛋清粘连着,从头顶落到脚底。大爷见状,急忙拉起我俩护在他的身下:“忙咹!忙咹!”地喊着。

直到警察到场,人群才被解散。看到大爷的白花帽上,白白的胡须上,沾满了蛋清和蛋黄,衣衫的后背上还沾着几颗破碎的蛋壳。

警察调解时,大爷一手捋着胡须上的蛋黄和蛋清,一手掐算着:“鸡蛋嘛,200个,一个嘛7毛5,哈马斯150。我的普鲁150。鸡蛋嘛,哈马斯两个巴郎子的。”

没等警察说话,我和朋友递了眼色。朋友掏出500元塞进了老人怀里。老人接了钱,又抽出几张:“曼的150,你的普鲁……”见大爷要找钱,我和朋友急急地钻进了车门,并关上了车窗。

车子起动了。大爷手里拿着钱追赶着:“普鲁!普鲁!你的普鲁!”

几年过去了,每当路过王三街的十字路口,就会想起被鸡蛋袭击的情景,尽管是寒冬,有大爷的庇护,心里暖暖的。钱又能说明什么呢?白胡须的维吾尔大爷,至今没有见到过,或许他还健在,或许他已躺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凯布赖斯”(墓地)了。大街上还有许许多多的白胡须大爷,见到他们慈祥的目光,犹如见到了那位大爷似的,总让我敬仰!

至于怕哈提一个残疾青年,纯属于路遇,我们却成了要好的朋友。一次下班,路过卡坡,见一位残疾青年坐着手摇三轮车吃力地往上爬。我搁了自行车在路边。帮他推上了卡坡,在他满嘴的“热合曼提”声中,我们做了辞别。

后来的日子,我去了新华书店附近的一家修鞋店。刚一进门,就听到有人和我打招呼,仔细看去,是他,那个残疾的青年。对于我的到来,他很是热情,还用维语给他的同伴说了些什么。显然,他的同伴立马和我热情了许多。等鞋子修完。他拒收修理费。临出门,我还是把5元钱塞进了他的衣兜里。说好了的,不要钱,我就不来了!他就不再推辞了。这次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怕哈提。

对于他,我一眼能够认出来,是不奇怪的。而我,他能够记得,真有些费解了,只是做了那么点小事。后来,听说怕哈提去了青岛继续着修鞋的营生。而我习惯了,总去他呆过的店里。他的同伴换了一茬又一茬。我一茬又一茬地结识着他们,一样地温暖。

我不再强迫自己一定非要掌握了语言和人家交流,也不再羡慕那些用流利的语言和维吾尔人交流的汉族朋友。我懂了,交流的方式很多,只要是用心的,一个眼神,或一个简单的动作,可以达到目的。当然一些简单的,日常需要的,还要掌握一些。不然,会发生许多尴尬的局面。

柳振师于2015年7月三次改稿。新疆阿克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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