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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所思·何所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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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远在皇宫之内最阴暗的死牢之内,一个衣着华丽的掌刑公公正坐在一间牢房之中,牢房里关着一个少年,满身的鲜血和伤痕,已经辨不出本来的模样,他身上挂着层层锁链,嵌入皮肉,穿透了肩膀,一双好看的手被夹棍夹得血肉模糊,唯有那腰间的白玉笛子,还未染半分血腥。

何所思·何所忆(二)

那公公声音尖细:“不曾想清音阁的那位翩翩佳公子,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着实可惜啊!”

公公那双细长的眸子异常阴森:“杂家再问你一遍,包庇逆贼之罪,你,可认?!”

少年微微抬头,弯了弯唇角:“她是我姐姐……不是逆贼!”

公公挑了挑眉:“抵死不认?也罢……圣上疑心清音阁隐藏逆党余孽,早已命人清洗了那里,想必不过多久,你们姐弟二人,便会在那幽冥地府相见了!”

一声玉碎传入耳畔,那柄白玉笛子断成两截……

“混蛋!你们栽赃姐姐便罢,为何还要牵连无辜!”少年瞪着血红的双目怒吼着。

公公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栽赃?究竟是不是栽赃,你自会知晓……”

玉宸被那公公一脚踢翻,他嫌弃的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玉宸,离开了死牢,阴暗的牢房内回荡着冰冷人的声音:“圣上有令,全力追捕南郢皇室余孽,一经缉拿,杀!”

狂风暴雨野蛮的撕扯着夜空,如野兽般嘶嚎,尽管外面一如地狱般恐怖,但清音阁的暖阁内却依然平静。

玉瑶轻轻抚摸着窗棂下的那把“泠音”,精致的窗阻隔了外面的火光和喧嚣声。

“自南郢覆灭之后,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般景象了,不曾想还能遇到先生抵命相护,玉瑶,感激不尽。”

她缓缓转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黑衣人,那眼神仿佛能看到人心里一般。

那人的身体微微颤抖,身上的鲜血在脚下洇出了一小滩血迹。

玉瑶走到他面前,缓缓解下他的面巾,文心那张儒雅俊美的脸,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若非今日,我竟不知先生原来深藏不露,文心,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何要几次三番救我?”

文心看着玉瑶的脸微微出神,那眼神,透出一股浓浓的悲伤:“你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半晌,文心摇头笑笑,微微叹了口气:“你可知,何为世上最难平之事?”

“谓何?”

“久别重逢,却情难善终。”

文心目光温柔的望着她,黑亮清透的眸子似乎要将眼前那张脸刻入骨血一样,他撕下脸上的软皮面具,艰难的用膝盖撑起身体,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答应我,往后无论如何,都要记着这张脸……”

“末将云逸,参见公主。”

玉瑶手指一顿,黑色面巾缓缓飘落在地。

脑海中那个清秀俊朗的面容渐渐清晰,玉瑶奋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那熟悉的眉眼,颤抖的双唇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云……逸?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她永远都记得,那抹淹没在南郢皇宫大火里的那个挺拔身影。

唇边传来丝丝缕缕的温热,那炙热深情的绵长一吻,饱含着云逸长久以来的至爱之情,是梦境吗?可那怀抱中久违的温暖却是真实存在的,头顶传来他掌心的温度:“阿瑶,我找到你了。”

玉瑶被云逸拥在怀里,那双手臂紧紧抱着自己,仿佛害怕她会消失一样。

“安国公已死,亡国之恨昭雪,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们,真的能离开吗?

玉瑶吻了吻云逸那双好看的眼睛:“我们,能走到哪去呢?北璃皇室强盛,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的。”

“那我就护你到天涯海角,云家军,誓死守护殿下!”

“傻子……”

她抚摸着云逸的脸庞,还是她熟悉的样子:“云逸,元宁公主,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我其实也想当个平凡人呢,但……终究再也没机会。

她推开窗,窗外的暴雨裹挟着闪电,疯狂地扑打着大开的窗户:“云逸,我们,下辈子见吧……”

云逸脸上满是惊异:“你说什么?!”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玉瑶用一支发钗深深刺进他的肩膀,几点鲜血溅在窗棂上。

“阿瑶,为什么?”

玉瑶笑中带泪,一把将云逸推出窗外:“因为,我想让你活着……”

下面是河,应该能够救你一命……

北璃的皇家禁军带着明晃晃的刀戟破门而入,迎面走来一个公公,前日,他刚刚给玉瑶送过安国公的名帖。

玉瑶微微一笑,揭掉面纱:“久等了,公公。”

那位公公勾了勾唇角:“无妨,杂家已备好了酒席,在宫内静候阁主……啊不,是元宁公主殿下。”

寒冷潮湿的牢房里,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宴,和死牢里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腐烂的味道。

一丝淡淡的幽香飘进鼻腔,玉宸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清凉甘润的茶水流进口中,像是久旱后的甘霖一样,他的脸被一双柔软的手轻柔的抚摸着。

“姐姐……是玉瑶姐姐吗?”玉宸在虚空中不断摸索着,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可他依然认得出玉瑶。

“玉宸……对不起,对不起!”

他再也不是那个整天缠着自己叫姐姐的玉宸了,玉瑶的双手沾满了玉宸的血,她用颤抖的双手擦干玉宸脸上的血迹,她的玉宸平日里最爱干净,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样子……

玉瑶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玉宸血迹斑斑的手上:“……疼吗?”

“我不疼,一点都不!”玉宸露出一抹微笑,用伤痕累累的手笨拙的擦去玉瑶的眼泪,“别哭呀,姐姐,我没事,真的。”玉宸的脸上依旧挂着往日的笑容,“你看,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啊,他们……给我送了很多好吃的,小时候,我做梦都吃不到呢!”他指着那一桌酒宴给玉瑶看,尽管满身伤痕,但他的笑容依然明媚。

那曾是自己最喜欢看的笑容,可如今这笑容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样狠狠扎在她心里。

她把玉宸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早知道,……我就不该把你带进清音阁!”

“如果你当时没救我,我早就被大雪冻死了,也不会有这么疼爱我的姐姐了。”

玉宸用额头抵着玉瑶的额头,两双眉毛出乎意料的重合在了一起:“所以,姐姐你啊……一定要活下去啊!”

“怨我吗?若不是我,你本可无忧。”

“不怨。”

“你可知我是谁?”

玉宸看着玉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你是我姐姐。”之后,他很开心的给玉瑶倒了一杯酒:“姐姐,陪我吃顿饭吧……”

有可能,这是他最后一次陪姐姐吃饭了。

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玉瑶不断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眼前那张笑脸沾满了血污,一道道伤疤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接过那杯酒喝了下去。

“姐姐,我想抱抱你……”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

剧烈的灼痛自咽喉处传来,玉瑶的手掐着喉咙,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像盛开的曼珠沙华一样鲜艳,身体因为喉咙剧痛不停地颤抖着,她瞪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玉宸,此刻,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

“为什么……”她想说话,却已经说不出来了,她的嗓子,再也说不了话了。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玉宸的话:“对不起,对不起玉瑶姐姐!为了救你,我只能如此……”

玉瑶的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口中涌出的血,染透了玉宸的衣服。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你可是我最爱的弟弟啊!你……怎么可以?那双紧攥着玉宸衣领的手,终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怀里的人再也没有了动静,玉宸“噗通”一声跪下,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姐姐,对不起!北璃皇室阴狠无比,落在他们手里,姐姐只有死路!玉宸不得已为之,自知罪大恶极,他日定以死谢罪!”

掌刑公公一脸笑意的从角落里走出来,满意地看了看地上的玉瑶,佯装惋惜:“哎!多好的一个美人,可惜了啊!你干的不错,陛下已经允了,恕你无罪……来人!把她给我扔到城外去!”公公一边指使狱卒将人抬走扔掉,一边说道。

“你答应我的事呢?”玉宸冷冷地看着公公。

“杂家自然记着呢!清音阁得皇家司乐监青睐,必是动不得的,日后,你便是这清音阁的新阁主了。”

玉宸心中的石头落地,还好,他总算保住了姐姐的心血,清音阁没有丢!

“那安国公……”

“放肆!安国公的事,岂是尔等能提的?!”公公立眉竖眼的说着,“你窝藏异国逆党,陛下饶你不死已是仁厚,休要不识抬举!”

“……谢陛下不杀之恩!”玉宸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眼睛有些发涩,他紧紧咬着牙,将眼眶中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

不久后,巡城的士兵在雍都的护城河里发现一具男尸,已经辨不出来面容了,只是发现了他身上带着南郢皇室禁军的兵符。

北璃皇室昭告天下,南郢余孽,曾经的南郢皇家禁军统领云逸,伏诛。

后来,相传那南郢皇室一族的遗珠元宁公主玉瑶,也在宫内被北璃圣上赐死……

至此,南郢皇室玉氏一族,彻底绝代,北璃再无人提及。

都道那清音阁阁主身份神秘,却不知她竟是南郢皇家玉氏一族的元宁公主,如今想来,令人唏嘘。

皇都内又恢复了平静,后来,坊间传闻,曾经闻名北璃全境的琴师文心先生,竟是刺杀安国公的凶手,北璃掌刑司发布追缉令,全境追缉琴师文心。

如今新任阁主接管清音阁,其乐舞仍然冠绝北璃,又是一年暖春时节,城外桃花盛放,如云似雾。

数月后,皇都内繁华如初,乔装改扮的玉瑶在远处看着人流涌动的清音阁,嘴角终是绽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是啊,若她不“死”,又怎么能从深宫死牢里全身而退?她却一直记恨玉宸忘恩负义,岂可知,若不是玉宸偷偷将毒药换掉,恐怕她现在早就死了,所幸,她只是被毒哑了嗓子。

若没有玉宸,她的清音阁,也早已不复存在了,原来,他最大的心愿,就只是想要她好好活着啊……

可,一个人若是抱了必死的心意,又岂是想拦便拦得住的?

也好,如此,她就可以安心地去奈何桥找云逸了。

玉瑶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

重新修整过的清音阁,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自己终究还是活成了玉瑶姐姐的样子,玉宸回想起玉瑶在去国公府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心里五味杂陈。

玉宸来到那座玉瑶之前经常提及的,文心的那间桃林木屋,他走进屋里,却见一位青衣男子倒在一方茶桌上,嘴角依稀有一丝血迹,怀抱着玉瑶从不离手的七弦琴“泠音”。

他手边摊着一幅画,上面是一个抱琴而坐的女子,眉眼清冷婉约,倾国倾城。画上有一句诗:“此后云心归月影,玉树琼花逸星河。”

那公子的脚边,有一张残破的软皮面具,玉宸收起面具,上前试了试那人的鼻息,早已没了一丝热气……

原来,云逸死了,文心,便也不在了。

自那以后,城外桃林中长出了两棵枝叶相依的桃树,城中百姓都叫它们夫妻树,那两棵树像极了一对夫妻,相偎相依,互相扶持,此后,那两棵树下就多了两块石碑,人们都说,那是有情人为纪彼此念爱情而立,却不知,这树下,亦安睡着一对有情人。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玉宸被学童们朗朗的诵读声拉回神志,身边有个小学童正瞪着一双灵气的大眼睛望着他:“那,先生,您说的那位姐姐和哥哥,现在身在何处呢?”

“他们啊……去天上当了神仙呢!”

“先生先生!弟子们也想学那首杯中雪,不如先生教我们弹琴吧!”

玉宸淡淡一笑:“好。?”

一阵微风过处,那两棵桃树的枝叶微微摆动着,桃花的花瓣纷飞,像极了爱侣间亲昵的低语……

后来烟雨落山林,一人撑伞两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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