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所思·何所忆(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树之下的一群稚童在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的教习之下摇头晃脑的背诵着古句。这位教习先生生得俊秀儒雅,手持一柄玉骨折扇,上面缀了点点桃花,衣袂飘然,若谪仙一般。
学生们头顶的这两棵桃树倒也稀奇,两棵桃树的枝叶紧紧相依,互相扶持,像极了一对彼此相拥的恋人。树下立着两块石碑,其中一块写着:“卿卿其意,生死相依。”另一块则是:“此心若昭,愿为君死。”
“先生,弟子愚钝,参不透这两块石碑所云,但这石碑上的诗句情真意切,必是一对相爱之人所留,弟子好奇,特来请教先生。”
教习先生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想来,这昔日的雍都,还有比这桃林还要惊艳的绝美佳话呢!”
他抿嘴笑笑,解开放在树下的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把桐木古琴,桐木留香,深褐色的琴身光滑发亮,十分雅致。在琴头处,刻着两个字:“泠音”。
先生眼里的目光有些恍惚。他轻轻拨动琴弦,古朴婉转的音色传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正是,少年初长成的年纪……”
他很久没弹过这首杯中雪了……
那时,他只有十二三岁,还是清音阁的一个小乐倌,身份低微,专门给清音阁里的乐师们调试琴音。清音阁名冠雍都内外,声名北璃全境。从清音阁里走出来的乐师,足以和北璃的皇家乐师媲美。
年少时的他,痴迷于弦音乐理,梦想能做一名皇家乐师,从而扬名立身。可无奈家境苦寒,父母在一场大病之后双双亡故,他流落街头,幸而被清音阁的阁主收留,才保全一命,没有被隆冬里的大雪冻死在街头。玉宸自始至终都记得那双在大雪中伸向自己的纤纤素手。
雍都内的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绝佳之人,却从未见其真容,清音阁的流月台,总是笼着一幅纱帘,纱帘后的美人剪影,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城内许多商贾巨富、达官贵人,不惜花费重金,得以亲眼目睹清音阁阁主的歌舞。
“从此以后,我便叫你‘玉宸’了。玉为温润之意,便是希望你能饱读诗书,温润如玉。”
“以后,便唤我一声玉瑶姐姐吧。”美人浅笑,惹得玉宸一阵恍惚:“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自那以后,玉宸成了玉瑶身边的专属乐官,专门料理玉瑶的乐器。玉瑶也把玉宸当做亲弟弟一样,将自己的技艺悉数教授……
初到清音阁时,玉宸便听那些乐师们说:北璃有两绝,一为清音阁的乐,阁主的嗓音犹如阳春白雪般清新卓绝。二为文心先生的琴,只是这文心向来随性,行踪不定,鲜有人听过弹琴,但凡是听过的人,无不赞叹先生的琴技,惊为天人。
十八岁成年礼上,玉瑶送给他一柄玄冰玉笛,那只笛子通体雪白,晶莹玉润,是玉瑶亲手为他制作的,她说:“我们清音阁的乐师,总该有件像样的乐器,这把玉笛和你很配。”他忍着感激的泪水,将那只玉笛好好的珍藏起来。
“玉宸,你我皆为孤单之人,这世上,也只有我们二人可以抱团取暖了……”
玉瑶从不是什么伤春悲秋之人,也许正是外表越是坚强的人,内心越是脆弱柔软吧,她的的这份坚强,着实让人心疼!
月上梢头时分,玉瑶依旧独自坐在那雕花窗棂之下,她身旁是一把断了弦的桐木古琴,似乎遭受过重创,再无修复的可能。玉瑶捏着一只白玉酒杯,轻声哼唱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颗泪珠滴在琴身上,故国已不再,何以弄笙箫?玉瑶把玩着七弦琴的琴穗喃喃地说:“若你还在,看到我如此模样,会不会后悔呢?”她摘下头上的一支发钗,轻轻一拔,那发钗中竟藏着一把细如柳叶的刀刃。
一日雪晴,玉瑶独自一人来到城外的桃林散心,桃树秀雅的树枝盖了白雪,倒多了几分素静。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那琴声音调古朴优雅,仿若余音绕梁,久久不散。玉瑶循着琴声往桃林深处走去,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座小木屋。
屋内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外面雪大,姑娘进屋避避风雪罢。”
玉瑶犹豫了一下,提着裙摆走进了屋里。
屋子里坐着一个男子,一身青蓝色衣袍,身披一件白绒斗篷。墨色的发用一个白玉发冠束起。他的膝头横着一把七弦琴,方才那琴声,想必就是这把琴所奏。
茶桌上多了一杯茶,飘着水汽。
“我,喜欢你的琴声。”玉瑶有些恍惚,除了那个人之外,已经很久不曾听过如此的琴了。
男子轻声笑着,声音如同山间流淌的泉水。玉瑶无意间对上他的眸子。
他,怎么会和那人的眼眸如此相似?!
男子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她,薄薄的唇角微弯,他的眉眼,清秀之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文尔雅,柔软沉稳。
“随手弹弹而已,难得姑娘青睐。”他调了调琴音,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起来,典雅的琴声在屋中散开,那琴音忽而急促,忽而迷离低缓,似一滴浓墨在水中散开,氤氤氲氲,让人回味无穷……
“其意卿卿,生死相依,山渺渺兮,水澹澹。朔风皑皑,杯中有雪兮,醉影落红尘。”这首歌,她许久不曾唱了,一颗泪滴进茶杯,冲散了茶杯泛起的水雾,打散了玉瑶的记忆:“公子见谅……”
“这曲调,似是南郢歌谣。”男子目若深潭:“姑娘是南郢人?”
玉瑶起身望着远方幽幽说道:“故国已不再,何以弄笙箫?”
“元安十三年,安国公挥剑南下,铁蹄莽莽,南郢十二郡,皆被收入北璃囊中,南郢自此不复存在。南郢皇室一族也惨遭屠戮,姑娘说的不错,故国早已不在。”男子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情,晦暗不明。
他竟也是南郢之人?玉瑶的瞳孔猛地一震,玉瑶看着面前的男子,有些心疼。从南郢一路流离至北璃,他也吃了不少苦吧?
许是因着同为故国之人,所以倍感亲切,玉瑶的戒备之心慢慢放松下来。她敛去目光:“今日有幸听得公子奏琴,深得意蕴。”
抬眼望望天空飘落的银絮一般的雪,她向男子施礼:“天色已不早,小女子告退。”临走前,玉瑶突然转身:“我以后,还能再来找你吗?”
男子清浅一笑:“漫漫人世,难得能遇知音,若姑娘以后还想听我弹琴,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是清音阁的乐师,公子可来清音阁找我!”
玉瑶走后,那位公子扯下脸上的软皮面具,从袖中拿出一个木雕娃娃,那娃娃的容貌和玉瑶一模一样,他看着手里的木雕,眼里满是爱怜和疼惜:“幸得先帝庇佑,微臣云逸不负所托,她还活着……”
清音阁内。
玉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样貌清秀的蓝衣公子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叠稿纸,少年对着玉瑶展颜一笑:“阁主,我来送校对好了的乐谱……”话没说完,额头上便被敲了一记:“不是说了,往后不再叫我阁主,又忘了?”
少年讪笑:“对不起,玉瑶姐姐,我忘记了。”玉瑶轻笑:“下次再忘,我还敲你!”玉宸抓抓脑袋,露齿一笑,随即正色说道:“姐姐,宫里来人了。”
廊下,一个衣着考究的公公正坐在雅间中品茶。玉瑶理了理面纱,提步走进雅间。
她眼带笑意:“清音阁最近在排演新曲子,有些抽不开身,怠慢了公公,还请见谅。”
“无妨。”公公用尖细的声音慢悠悠的说道,细长的眼略略在玉瑶身上扫了一遍,又掏出一块玉帛递给玉瑶:“这是国公爷让我代为转交的名帖。”他凑近玉瑶压低声音说道:“国公爷对阁主可是青睐有加啊!”说罢,他意味深长地对玉瑶笑了笑。
玉瑶眉眼弯弯:“清音阁能受国公青睐实属荣幸,我等随时恭候国公临驾。”公公满意地笑笑,将茶碗放在茶桌上,幽幽说了一句:“这茶不错。”
公公走后,玉瑶面色凝重,国公府的这块玉帛,怕是不简单。
玉宸有些担心:“姐姐,国公爷这份名帖,你……真的要接下吗?”
“无妨,清音阁素来只谈雅乐,不论政事,国公爷想必还是知道的……”
玉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那一日,城中簌簌飘着雪,清音阁的厅堂中围满了带刀侍卫,安国公一身刺金蟒纹的衣袍,正坐在流月台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琉璃酒杯。
暖阁的黄铜镜中映出一张绝美容颜,秀眉轻扫,朱唇皓齿,门外轻叩几声,那樱唇轻轻动了动:“是玉宸吗?进来罢。”
“姐姐,国公爷差人送来一样东西。”
“放下吧,去和他们说,我即刻就好。”玉瑶随手将一支梅花钗戴在头上。
佳人妆成,她望了一眼手边的锦盒,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对翡翠掐金的手镯,玉瑶停了半晌,换上了那对翡翠手镯,如同往常一样,理了理面纱,走出房间。
玉宸站在暗处看着那抹倩影,心中被撞了一下,像是平静的一池水被突然掉落的一颗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
流月台上的垂幕拉开,青纱帘中出现了一个美人剪影。绮罗清影,婀娜身段。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琴音,美人终于现身,虽然面戴绢纱,但依旧倾国倾城。
安国公的目光落在了美人的手腕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神色。
台上的美人踏着轻快的鼓点,云霓飘荡,玉带纷飞,一个空灵梦幻的嗓音传入耳畔,宛若那冰凉的雪花一样,沁人心脾。
“其意卿卿,生死相依,山渺渺兮,水澹澹。朔风皑皑,杯中有雪兮,醉影落红尘。”
“新阳初暖,零露薄兮。日月同辉,星河灿月。有美人兮,适我愿兮。蔓草菲菲,霁雪。碧水蒹葭,有美人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那宛若天仙一般的身姿与绝美的歌喉,应是世间少见!
岂可知,还有一人的眸光,自始至终都未离开过流月台上的身影。那人掩去了满眼的情愫,轻声呢喃:“没想到,她还记得这曲子……”
文心抬眼看向流月台下的安国公,眼中淬满冰雪,寒意凛然。
一阵清脆的掌声突然传出,乐舞被中途打断,玉瑶收势停了下来,轻柔的水袖飘落在身旁。此刻,安国公逼仄的双眸正盯着她,犹如盯着猎物的饿狼一般。
“早就听闻清音阁的乐舞堪称北璃一绝,如今终于有幸得观。”如此平常的一句话,却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威压。
“清音阁只是个供众人消遣的地方,难得国公青睐,不胜荣幸。”
“阁主谦虚了。”安国公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本君倒觉得阁主的乐舞甚佳,在这个小小的清音阁却是屈才了。”
文心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握住了一把短剑。
安国公脸上的笑意更甚,两只眼睛不停地在玉瑶身上扫来扫去,他走上前扶起跪在面前的玉瑶,顺势牵起了她的手:“本君甚是喜爱姑娘的乐舞,不如明日可否在国公府赏脸再舞一曲?”
玉瑶面色从容,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慢慢向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多谢国公了,只是清音阁事务繁多, 实在抽不开身……”
安国公笑了笑,慢慢走近玉瑶:“本君的玉帛,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我可是特意递了名帖,阁主可不要推辞啊。”威压顷刻散出,容不得半点违抗。
他拍拍玉瑶的手说道:“明日,我来接阁主过府……”
文心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玉宸刚想走上前去阻止,却被身边的一个乐师拉住了胳膊,那乐师冲他摇摇头,脸上皆是畏惧之色。玉宸只得咬咬牙,强行压下心中的焦急。忽而听得一声悠悠的琴声传来,伴随着一个清冷的声音。
“今日有幸得见清音阁的乐舞,果然让人见之不忘啊!”
玉宸循着声音望去,见堂下有位公子,一袭水色衣袍,清冷儒雅,那双清明澄澈的眸子和清雅的的气质,将此人衬得如此脱俗,不属凡尘。
是他?玉瑶心中微微一动,那正是自己在桃林偶遇的公子。
安国公面色一冷,他是如何进来的?清音阁的侍卫众多,竟无一人觉察到此人气息?
几道寒光闪过,那位公子的身前多了几把寒意人的长刀。
安国公面上带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我竟不知,文心先生也会来清音阁?今日恰逢本君寿辰,若是有文心先生助兴,乃是一大幸事。”他抬抬手,示意身旁侍卫收起了刀。
文心先生?玉瑶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他竟是文心?!
玉宸趁机上前一步:“国公恕罪,阁主事务繁忙,须料理清音阁诸事……”
“玉宸!不可无礼!”玉宸后面的话被玉瑶厉声打断,她上前一步说道:“内弟莽撞了,国公恕罪。”玉宸有些诧异的看着玉瑶,玉瑶不动声色地将他挡在身后。
安国公的脸上已然有几分寒意,他手下的侍从也都握紧了佩剑。却听得文心慢悠悠说道:“国公勿怪,阁主明日确实有约了。”他的语调不卑不亢却也不留半分余地。
“哦?原来是佳人有约?”安国公手上的酒杯被捏出了一丝裂痕。“不知,这应约之人是谁?”
文心淡淡说出四个字:“正是在下。”
玉瑶惊讶的抬头,见那文心先生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完全不理一旁一脸冰霜的安国公。
文心一脸云淡风轻:“阁主可是忘了?那日阁主在桃林和在下约定:若在下想听清音阁的乐舞,随时可来。”
安国公眼中寒意更甚:“既然佳人有约,那么本君就不便叨扰了。”安国公挥手招来驾撵,临走之前,安国公的声音再次传来:“希望阁主知晓,若非皇家司乐监,清音阁在北璃根本难以立足。”
玉瑶的一双手不知不觉紧紧攥住……
“玉宸,你可知错。”玉瑶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玉宸。玉宸垂眸,低声说道:“姐姐,对不起,我……”
“你可知那安国公是何人?”玉瑶厉声说道,玉宸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从来不见玉瑶姐姐如此冷言厉色。
“我知……”玉宸咬紧了嘴唇。
玉瑶看着玉宸如此,面色终是缓和下来。正欲开口,却听见文心缓缓说道:“玉宸公子也是为了阁主,阁主不必过于苛责。”
玉瑶微微颔首:“今日多谢先生解围,玉瑶感激不尽。”
文心倒也不拘礼:“弟弟一心想护着姐姐,本也无错。”
玉宸对着文心深深鞠躬:“玉宸替清音阁谢过文心先生。”
“只是先生如今冲撞了安国公,不知……”玉瑶有些担心,自己虽然和这文心先生有过两次交集,却也不至于让文心先生如此护着清音阁。
“无妨。”文心淡淡一笑,“阁主安心,举手之劳,替人解围这种寻常事,倒也不难。”
玉瑶微微诧异,这位文心先生当真是心高气傲,殊不知他今日顶撞的可是权倾朝野的安国公。
文心似乎看出了玉瑶的心思:“阁主不必担心,文心不过小小一介琴师,自然不会被安国公放在眼里。”玉瑶对上了文心的眸子,那双眼莫名让她感到一阵心安。
文心眼神微闪:“看来,你们把清音阁打理得很好啊,阁主今日的那首杯中雪,深得我心。”
然而文心的这句话却让玉瑶心中猛地一颤:他知道那曲子叫杯中雪?巧合吗?
脑海中的音容笑貌和眼前的文心渐渐重合。
不,他不是他,也永远不可能是他,她心中的那个人,早已消失在南郢皇宫的那场大火中。
玉瑶破碎的眸光中恍惚闪现出那冲天的火光,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凄厉刺耳的惨叫声,她仿佛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不停的呼唤着她:“阿瑶,活下去!”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玉瑶不受控制地倒下去,窒息的感觉,像是陷落在无尽的深海中,透不过气……
“姐姐!”
“阁主……”
桌案上燃着安神的香料,香炉内泛着淡淡的轻烟,玉瑶缓缓睁开眼,淡紫色的轻纱软帐映入眼帘,一个清亮空灵的声音传入耳畔:“你醒了?”
儒雅俊秀的脸映入眼帘,玉瑶的意识渐渐被拉回来:“文心……先生?”
“你方才一直在发抖,做噩梦了?”
平静的声音透着暖意,让玉瑶那颗刚刚从梦魇中惊醒的心渐渐安定,她揉了揉昏沉的头,自从那天以后,自己便染上了梦魇之症。
“这琴……”文心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窗棂下那把断了弦的桐木琴,桐木微凉的触感从颤抖的指尖传入心头,扯疼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修不好了。”不知何时,玉瑶已然站在他身后,她的声音散发着一种沉重的悲伤:“知音已绝,留琴无用。”
“姑娘不曾尝试,岂知这琴无法修好?”文心抚摸着琴穗。
“琴修好了,就能让弹琴的人回来吗?”两滴泪静静滑过两颊,玉瑶背过身去,不愿再看那把桐木古琴。
文心愣了愣,有些无措地看着玉瑶:“对不住。”伸出的手生生停在半空,顿了顿,终是垂了下去。
“文心先生,请恕玉瑶失礼,我有些乏了。”那背影脆弱得让人心疼。
文心的神情有些恍惚:“文心,告辞。”
雕花木门轻轻地合上了,待到门口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玉瑶才敢转过身来,却意外发现,窗棂下的那把桐木琴的琴弦又被重新续上,琴头处破损的地方被刻上了两个字:“泠音。”
玉瑶用指尖轻轻拨动琴弦,琴声空幻灵动,音调似是被重新调过,七弦琴旁有一张字条,上面有两行隽秀的字体:“此后云心归月影,玉树瑶宫逸星河。”
云心月影,玉树瑶宫,所盼之物皆不得,一如她想念她的云逸一般。
几滴泪落在琴身上,云逸,琴我修好了,你……能回来了吗?
隔日,安国公的轿子早早就停在清音阁外,轿子旁站着四位面容冷酷的长刀侍卫,玉宸想跟上去,却被两把闪着寒光的刀刃生生隔开。
那抹娉娉婷婷的背影,在远处的晨光中显得决绝,缥缈的衣裙像要飞走一般。
“姐姐!我等你回来!”玉宸冲着那抹背影喊着。
玉瑶顿了顿,回过身,对玉宸绽出一抹明媚的笑:“玉宸,我不在的时日,清音阁就交给你了。”
不知为何,玉瑶的那抹笑,竟透出了一抹绝望……
国公府的红漆大门在身后重重的关上,玉瑶最后的路仿佛也被那厚重的大门隔断,国公府戒备森严,她就如一只飞进了牢笼的金丝雀,再也没有了自由……
巍峨阔气的府邸在阳光下投射出厚重的阴影,就像深夜中的鬼魅一样,生生要将她吞噬。玉瑶身着一袭素色衣衫,头戴一支精致的梅花钗,安国公早已布好了酒宴在等着她。
玉瑶垂眸掩下满眼的冰雪,她头上的梅花钗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点点碎光:“清音阁阁主,拜见安国公。”
安国公的两只眼睛不停地在玉瑶身上扫来扫去,瞧见了玉瑶手上戴着的翡翠掐金的玉镯子,他勾了勾嘴角:“前日阁主的那一曲绝佳乐舞,深得我心,不知阁主今日可有兴致再舞一曲?”
玉瑶不动声色的福了福身,挺直身体,甩开水袖。
优雅的身姿随着水袖轻盈的舞动着,那身躯宛若无骨一般,极尽柔美,轻软的水袖像是两只蝶翼一样,衬得她不染凡尘。
安国公色眯眯的打量着玉瑶,那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客厅的房门被关上,下人和侍女也不知在何时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安国公和玉瑶两人。
梦幻般的身影飘忽不定,似水中的倒影忽隐忽现,手腕一转,那支梅花钗被玉瑶捏在手中,莹润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玉瑶敛下眼中的冷气,眉目间尽是妩媚,安国公被那一双媚眼勾去了心神,屋内的烛火晃了晃,一点银光闪过,“叮”的一声,梅花钗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呵呵……我竟不知,阁主不仅精通乐舞,还通晓这暗杀之术?”阴冷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玉瑶的脖子被安国公狠狠掐着,“美人啊,你如此对我,让本君情何以堪呢?”
钳子一样的手几乎将玉瑶的脖子掐断:“灭国之恨……刻骨铭心!我……”
窒息的感觉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死亡之手,一点点把她拉进深渊,意识越来越模糊,安国公那双阴翳的眼睛被深深刻在脑子里,一如深夜梦魇里的那样,阴森恐怖。
卡在脖子上的手抖了一下,突然松开了,玉瑶跌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失去的意识被一声声呼唤渐渐拉回来,一道血光闪过,安国公的头颅自那脖颈处的血痕齐齐断开,大量的腥红喷涌而出,身上沾满了黏腻的温热,水蓝色的衣衫染上了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玉瑶被一双手臂揽住腰肢,眼前的人一身黑衣,蒙着面巾:“我带你走!”
好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别怕,若今日能活着出去,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狂怒的闪电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暴风骤雨席卷而来,安国公的头颅在一片血泊中显得异常恐怖,他的双眼空洞的睁着,瞪着头顶的天花板,惨白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惊惧,仿佛看见了地狱的恶鬼一样。
亡国之仇,终于得报!
安国公于府内被刺杀,圣上发布追捕令全城追缉刺客。
天子之怒,流血漂杵,雍都之内一夜间风声鹤唳,百姓草木皆兵,压抑的暴雨让本来繁华的皇城变得阴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