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拐杖的黄弟弟(下)
二哥走过来,他抓住我的小手,拉着我跑了几步。姐姐呼喝着,嗔我们跑得快了。
“老二!”大姐说,“你慢下来,看看枸杞林,摘几把嫩叶去吧。”
二哥答应一声,拉着我钻进了枸杞林。
枸杞生长了许多年了,繁衍不息,老根未去,新树又生。紫花碧叶朱果,荆棘横突,奇崛树干,顶着茂密的树冠,却不胜重负,突地折下来,散成密密的翠帐篷。
枸杞树,浑身的宝贝。嫩叶果实,都可以吃。尤其紫花,放进豆腐汤里,清香甘甜,咬这么一朵花,再嘬一口汤,觉得连牙齿缝儿都是香的。
一长串枸杞耷拉下来了,我张开口,叼住一个枸杞,轻轻一咬,香味在口腔炸开,圆圆小小的籽料,立刻跳动起来了。
“真好吃啊!”我说,“二哥,今年的枸杞,冬天还有这么多啊!”
二哥没空搭理我,他寻找嫩叶,毕竟是初冬了。枸杞花稀少,枸杞叶单薄了。
满树只剩下枸杞子,叮铃铃碰撞,玛瑙珠子一样,累累垂垂。
忽然,我看到最古老的枸杞树下,有一个大洞。
我弯下腰,看这大洞,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深多长。
我爬下来,盯着这洞口,然后,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是对褐色的眼珠,扑闪扑闪眨动,接着,这眼睛下,出现了毛茸茸的鼻子,露出尖牙的嘴巴。
“你是谁?”我问到,“你是哪个小朋友?”
这毛绒绒的东西,缓缓从洞穴里爬出来,他个子很矮,通体橘红色,戴一顶白骨帽子,拄一只白骨拐杖。
他站在我脚下,仰头看着我,抖动长长的胡须,翻着眼睛逡巡我。
“还有你这么大的小人儿?”我兴奋起来了,“你从哪里来?”
“老妹子。”他说,甩开我的爪子,我立刻又扑上去,抓住他的脸颊。这小人恼怒起来了,他又推开我的手,“老妹子,你看看我,我像谁?”
我扭头看看二哥,他已经钻进枸杞密林里了,姐姐坐在外面,伸长了腰,依着草筐休息。
这小人儿走近我,他挺直身体,又咳嗽几声,变得老气横秋。
“我像什么?”他问到,“老妹子,你看看我,到底像什么?”
我捂着腮帮子,又打量他,觉得他像个会说话的洋娃娃。
“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娃娃!”我说,“我一定给你好吃的。”
“娃娃?”这小人叫了一声,“你说我是个娃娃?”
“你不是娃娃吗?”我问到,“上紧了发条,就会自己蹦的洋娃娃?”
他瞪大眼睛,使劲盯着我,又不死心地问我。
“老妹子。”他阴惨惨地说,“我到底是什么?”
他这样慎重,我不禁也凝重起来了。
“你呀!”我说,揪着他的长胡须,“怎么看……”
“怎么着?”
“也是……”
“是什么?”
“是个洋娃娃!”
这小人绝望地尖叫着,扯掉了小衣服,抖掉了小帽子,扔掉了白拐棍,他原地蹦起三尺高,又回手抽自己的嘴巴子,接着,在洞穴里打转,一头撞在土壁上,四脚朝天,大肚子咕嘟咕嘟地起伏。
我看得莫名其妙,想扶起他,又怕他再发疯。
我悄悄走过去,弯腰看看他,他闭着大眼睛,又勉强睁开一点缝儿。
这个可爱的娃娃,好像一刹那就老去了。
“老妹子。”他说,“你可害苦我了。”
远处,传来二哥呼唤我的声音。
我扭过头看看这小人儿,有了恻隐之心。
“老妹子。”他勉强支起脑袋,“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二哥呼唤我的声音,明显焦急起来了。
我顾不得再搭理他,转身跑出去,顺着土壁跑走了。
“老妹子。”细细弱弱的声音,沿着耳朵再度传来,“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
我拼命奔跑,凛冽冬风,没头没脑地裹着我,我觉得心肝肺拼命地颤动起来了。一种莫名的悲哀,在我的骨血里流动。
我的脊梁里,掺杂了冷酷的滋味,好像有一个人,或者相当一个人的“什么东西”,亘古以来,守护在我的身边。
“我是什么?”这声音问到,不折不挠,如影随形,“老妹子,你好好看看,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