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和恶

李尚文从小生活在偏僻而又贫穷的农村，八岁那年父亲病逝了。母亲瞬间感觉天塌了，家里从此没有了支柱，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李尚文上面有一个十岁的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六岁的弟弟。从那开始，他们和母亲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八九十年代农村外出打工的人还非常少，农民大都以种田为生。李尚文当时家里一共有八亩田地，由于当时没有什么先进的农业机械，农民种收庄稼都要靠人力来完成。但是，李尚文他们姊妹三个年龄太小，算不上劳动力，家里劳动力就只有母亲一人。可想而知，当时他们母亲的日子有多难，李尚文清晰的记得每到农忙的季节，母亲总是提前就为此开始焦虑，并且老是偷偷的掉眼泪。因为对于一个柔弱的农村妇女来说，除了要抚养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之外，还要打理八亩农田，在当时真的很难很难。以至于就是在非常晴朗的日子里，他母亲也总说：“这日头咋恁不亮呢?”。

李尚文曾经说过，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他依然多次在梦里看到母亲流泪的样子，和以前小时候的情景一模一样。每次从那样的梦境中醒来，感觉还是那样的痛心疾首，丝毫未变。好在当时有两三家亲戚时不时的帮衬李尚文一家，农忙季节，帮他们种庄稼收庄稼。平时生活上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他们也会伸出援助之手。特别是后来李尚文和弟弟要到外地读书，去外地读书就意味着每年需要很多学费，而家里穷还是一样的穷下去，状况并无改观。然后母亲就轮流给亲戚们借钱，以便保证孩子的正常学业。有一次，母亲出去借钱，最后却哭着回来了。听母亲说，她当时准备给那个亲戚借五百元钱。当那个亲戚明白母亲的来意后，委婉的说家里真没有钱。本来给别人张口借钱就是一件令人为难的事情了，现在又吃了闭门羹，伤心之情油然而生。

为了此事，母亲心中一直耿耿于怀，总认为人家瞧不起她，害怕她还不起，至今不得释然。他们也经常劝慰母亲，告诉母亲不了解事实的无端猜测是不对的，希望母亲能放下一些过往。但是不管怎样劝说，每每谈及此事，尚文的母亲还是稍带不悦，甚至有时候还显现出憎恨的迹象。其实回过头看看，也没有什么可责怪别人的，因为当时李尚文家里真的是太贫穷了，可以说是他们村里最穷的一家。你去给人家借钱，当人家看到李尚文家的境况之后，有点顾虑也是理所当然的，不借给你也情有可原。再说了，也可能别人当时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虽然日子艰难，但毕竟跌跌撞撞走过来了。多年以后，李尚文弟兄两个也都参加工作了。他们在大城市安了家，并且娶妻生子，事业也经营得不错。弟兄两个商量着把老母亲接到身边，以便照顾。可是母亲无论怎么动员，就是不肯进城生活。最后，弟兄两个还是尊重老母亲的观点。对于老人来说，故土难离，年龄越大，故乡情结越深。也许老家是最适合他休养生息的地方，不一定是钢筋和混凝土的世界。只不过，老母亲经常在电话里教诲他们：你们生活好了，不要忘记帮过你们的人。弟兄两个也牢记母亲的教诲，他们每次回到家乡，都要买些礼物，然后去拜访那些帮过他们的人，常年如此。

有一年的秋天，李尚文突然接到一个亲戚的电话，这个亲戚是当年帮过他们的。电话的大致意思是：他的儿子李尚坤初中辍学了，想让帮忙找一个工作，李尚文立马就爽快的答应了。虽然李尚文在公司是一个中层领导，手里虽然也有点权力，但是后来着实也让他很为难。因为李尚文从事的都是高科技的工作，而李尚坤初中都没有上完，文化水平实在是太低了，单位里真的没有他可以胜任的岗位。

想来想去，尚文决定把李尚坤安排在公司的保安岗位上，并且给领导打了招呼，除了正常工资之外，每月比其他保安再偷偷的多发五百元。就这样小伙子干了不到半年，无论怎么说就是不愿意干了，非要走人。李尚文询问他到底为什么不想干了，但小伙子就是不吭声。没有办法，李尚文让他回老家了。

没想到小伙子回到家的第二天，他的爸爸便给李尚文打了一个电话，从电话里的语气来看，明显的听到非常不满意。

“尚文吗”，他阴阴的问道。

“是啊，伯伯好啊!有事吗”，李尚文虽明显感觉不对劲儿，但还是客气的回答。

“尚坤嫌当保安太累，所以不愿意干了。你在公司里是那么大的领导，就不能给尚坤安排个好点的工作吗?”，尚坤爸爸的声音显得有点激动。

“伯伯，你听我解释，我们公司确实没有适合尚坤的岗位，你看………”，

不等尚文把话说完，尚坤的爸爸接着说道：“别说那么多了，你还是不想操心帮忙。你那么大的领导，如果想帮忙找工作，好工作肯定能找到”。

“伯伯，你别生气，关键是尚坤的文化……….”，尚文想极力道出实情。

“好了，别说了!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我们可是帮你们很多”，尚坤父亲感觉更加生气了。

尚文正要准备开口说话，只听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我们怎么会忘记呢”，

电话虽然挂了，但是尚文还是把这句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缓缓的说出来了，只不过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了。

他放下电话，突然间感觉不知所措，然后呆呆的癔症了好大一会儿，好像一个犯了严重错误的孩子。

李尚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的吐了出去。他把电话重新拿起来，拨通了伯伯的电话，但是连续几次都没有人接听电话。

那天尚文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步履相比往日沉重了许多。他回到家，一屁股做到沙发上。虽然那天的工作和平常的工作无恙，但心里却觉着有一种莫名的疲惫，并且脸上还现出不悦的神情。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妻子关心的问道。

“没事，这几天公司上了个新项目，太忙了”，尚文微笑着。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身体重要，把这杯茶喝了。”，妻子说话的口气中混杂着呵护和责怪，她递过一杯热茶，只看到信阳毛尖在温暖的水中轻盈的舒展开来。

李尚文心想，这件事谁都不告诉，把它做个冷处理吧。李尚文认为伯伯肯定误解了，等过了一段时间，找个机会好好的给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春节又到了。李尚文和弟弟两家照例提前回老家，开开心心的陪老母亲过年。母亲领着李尚文和弟弟两家人，带着提前准备的礼物，给各个当年帮过自己的家庭拜年问好。但当他们来到李尚坤家时，尚坤的父母并没有显示出应该有的热情，尚坤的父亲冷冷的说了一句“你们回来了”，然后就不再说话，只顾看自己的电视去了。尚文的弟弟递给尚坤父亲一支烟，他没有接，头也不抬，嘴里小声的说道：“我不吸”。过了一会儿，他反而自己从兜里掏出一只烟，然后点上吸了起来，照例扭着头看自己的电视。尚文弟弟看到那一幕，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其他家庭成员也是一怔。尚文母亲挨个看了一遍自己的儿子和媳妇，然后坐到沙发的一角，低下头并不说话。尚坤的妈妈倒是和他们一家人聊了起来，但是话里面时不时的夹带着莫名的言语。比如：你们长大了，有本事了，千万不能看不起我们啊。还有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之类的等等。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更多的是奚落和挖苦，这让尚文一家人感到非常难堪。尚文本来想借此机会好好的给伯伯把那件事给解释一下，但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尚文弟媳是一个脾气很大的女孩子，她看不下去了，委婉的说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孩子都还在家呢。”

大家也感觉场面太尴尬，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他们就抽身往外走，尚坤一家人在后面默默的跟着。将要走出大门的时候，尚坤妈妈突然往回跑到屋里，手里提着刚才尚文他们送来的礼物。说道：“家里啥都有，你们还是拿走自己用了吧。”

当听到这句话时，尚文母亲难为情的说：“我也不清楚咋回事，是不是孩子们哪件事儿做错了，如果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别怪他们，要怪就怪我，怪我没有教育好他们”。当母亲把话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尚坤妈妈听到尚文母亲如此说，也就没有再固执，把礼物放到一个破旧的木架上。尚文看到年迈的母亲为此流泪，心里如针刺一般，心里突然一热，憋出了一些干脆利落的话：“大伯，你们当年对我们的帮助，我们真的没有忘记，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管事实怎样，你也不至于这样对待我们。”大家又是一怔。

说完，李尚文甩身走出大门。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看天空，下着雪，路上来来往往的乡亲很多。虽然没有一点阳光，他看见了个别行人的背后，竟然有他们自己的影子，并且是那么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