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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年代的生存法则——以死亡为解脱

推荐人:︿小小鸟︿ 来源: 阅读: 2.83W 次

2009年10月23日,是他的忌日。

战争年代的生存法则——以死亡为解脱

在党和社会人民的帮助下,我终于见到了那片我家四代老小,苦苦寻找了半个多世纪的废墟。

昔日的茅草屋,已经长成了一片草地,徒手挖了一下午,直到我的指甲已经受伤流血,才挖到一个酒坛子,里面没有酒,而是半坛在岁月的销蚀下已经变成庄严的深黑色的骨灰。

我划着火柴,将那个笔记本化成了一撮纸灰,封存进朴实无华却极具时代特征的骨灰坛子里。小心翼翼地将这位年迈的烈士,安葬在他所挚爱的那片土地……

我,却偷偷记下了笔记本里的故事,因为它太过令人难忘。其中每一个文字所展现的图画,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战争?血腥、恐惧、屠杀!

小时候,我就曾在爸爸那里见过这个破旧的笔记本,纸张已经古旧到就算只是用指尖轻轻触碰,就会立即碎成粉末的状态。

据说那是太爷爷战友的遗物,他是个年轻的战士,曾经做过医生,颇有些文采。

他一生中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一只脚可以迈进和平年代的大门,但就在黎明的曙光洒遍整片中华大地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

中华民族即将到来的繁盛时期,和平年代的空前盛况,以及正在撕破横卧在天边的某只巨型怪物惨白的肚皮,马上就要升起来的红日!

再也看不到了!

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曾经交代过太爷爷,如果他光荣了,就把他的笔记本交给他的爷爷。

只可惜,当时他并没有说他的爷爷叫什么名字,也没有留下他爷爷的住址。许是多年漂泊在外,那人的长相都已经模糊了,也不晓得他爷爷住在那里了。甚至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耶?

因为线索实在太少,太爷爷辗转多次,也没能找到它原本的主人。太爷爷就把这本笔记传了下来,几经辗转,这个重任就落到了我的肩上。

以下是那本笔记中的部分内容:

抗战时期,在我爷爷还是战地记者的时候,他曾在硝烟的阴影下走过了许多国家,我曾听他讲述过许多人性泯灭的惨剧。当然,那是在他牺牲之前的事了。

我叫他爷爷,但事实上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那时候,笼罩在天上、地下、和人们心底的阴霾还未散去,一些苦命的人儿能在一起相依为命,能够一同分享一星半点毫无安全感的祥和,已实属不易。

更何况,这些难兄难弟十有八九都孤苦无依,都用不上日积月累地一点点蓄积起人性的温存,就早已为对方冠以血缘的王冠。

一起在苦难中飘零的花,并没有哪一片花瓣会计较其他人的过去,他们仅仅卑微地期望,在他们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可以为灵魂找到一个简陋的归宿。

而我们这些被命运的沙漏所遗失的沙子,就是这样在战争的飓风中一点点聚集在一起的。

在八二式迫击炮和九二式步兵炮所淹没的战歌中所歌唱的,是爷爷一生都引以为傲的记者生涯。

当他还是广漠天地间的一粒孤沙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漂泊。在打翻的马槽子似的弹坑里,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高地上,在散发着阵阵恶臭的臭泥潭中,亦或是在胳膊腿儿都被炸飞了的无名烈士的尸体所构成的掩体下,都可能成为他临时的避难所。

说是记者,其实他连个相机都没有。

原本一位老友所赠与他的德国莱兹,由于后来的某些原因缺了一角,现下也已经被流窜的国民党士兵抢走了。国民政府表面上是维护祖国南北统一,实则却只是为了稳定财政,增加收入,巩固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统治。

表面上看起来中国经济在走上升路线,实则只是让资本家敛足了钱财,而国家的基础——人民,并没有真正富裕起来。

中国民怨四起,人民不拥戴政府,政府内部又相互怀疑猜忌,在一片黄金装点起来的繁荣下,隐藏的是迂腐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所散发出的血腥和恶臭。

在国民党政权的统治下,就连大头兵都肆意地搜刮民脂民膏,爷爷的相机,就是在那时为某个将脑袋脖子都心惊胆战地缩在墨绿的乌龟壳子里,却还故作镇定地干着打家劫舍之勾当的国民党士兵所夺去的。

抗战时期,当我们途径天南海北的某一座大山时,偶然看到林子里头横着一具戴着绿色大铁盆的鬼子尸体。

遗体大约只有十六七岁的孩子模样,身体各处却又好几处枪伤。腿上的一道伤口已经开始腐烂并渗出尸油,吸引来一群无头苍蝇在那周围饿疯了似的到处乱撞。

估计是哪里打了败仗残留的散兵,因为受了伤没追上大部队,又不熟悉山里的路,就在这深山老林里饿死累死了。

不过爷爷因为深度近视的关系,想必是注意不到这些的。

直到那个时候,爷爷似乎还对他的宝贝相机耿耿于怀,抬起烟斗闶阆闶阆地敲着“绿色大铁盆”的盆底。

一片敲还一边骂:“这帮狗日的,在中国就是祸害老百姓,芝麻粒儿大小的铁渣子都要归了他们……“

爷爷指着这具陌生的尸体破口大骂,比教训自家小辈儿还轻点儿,照胡适、周作人一流爱国文人的冷嘲热讽还缺少些文采,只是喋喋不休地数落,而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心里很清楚,那台相机对爷爷来说有多珍贵。那是爷爷的发小,一个在当地颇有头脸的资本家的儿子从海外带回来的。

那个人虽然是国民党政权保护下丰衣足食的大少爷,但却是个激进的爱国青年,那是他的第一台相机。但没过多久他人就牺牲了,那也成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台相机。

他临死前就躺在爷爷的怀里,鲜血喷泉一样从他的双唇间涌出来,那是真诚得从未说过一句谎话的处子双唇,是比尖刀更为锋利的一对武器,仿佛黑夜中划过的流星,撕裂了长夜深处的黑暗。

它勇敢地奔向前方照耀着前方,毫不畏惧,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轨迹,碎成战争的硝烟。

都说口舌如利剑,刀刀切中要害,说的想必就是他这种人罢!仅凭想象,就知道那是一张怎样机巧的嘴呢?

然则,具有如此力量的人类的器官,最后所留下的信息不是对祖国,不是对父母,而是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老狐狸……我……知道……你惦记这进口货……很久了……”

稍顿了顿,他用尽力气抬起手中的德国莱兹,他拿着相机的手颤抖着,把相机紧紧地攥在手里,就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珠宝珍馐一般。

极郑重地!极庄严地!将相机交到爷爷手里,接着,他用他浑厚的男中音压制住疼痛所带来的牙齿的颤抖,玩笑似的笑道:“拿着,将我们的事业……继续下去……”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尽,相机重重地在了地上。

爷爷没有接下那相机,是因为他无法肯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而此刻,他后悔了,他九泉之下的好兄弟,兴许正在为他那一刻的犹豫而叨唠个不停吧!

就在爷爷伸手就足以触及的地方,曾经响着两股脉搏,一股是中华大地的血脉,而另一股是他好友的脉搏。

到了现在,却只剩下大地深处所沉睡着的一条血脉,它的声音孤零零地撞击在岩壁上,发出凄惨的回声。

此刻正在通过破口大骂来寻求心灵慰藉的爷爷,可能又听到了那孤寂的声音罢!

突然地,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他捋着他纯洁得好似瀑布般的长胡子,然后蜷起十指,用他苍老得沟壑纵横的枯手上高高凸起的关节,轻抬了一下夹在鼻梁上的老式单片眼镜,仔细地打量着那具尸体。

须臾,他转过头来。

他的眼睛因为眼镜片度数不足的关系,眯成了一条缝,他就用那两叶尖利的飞刀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突然地,他又轻声道:“我们……把他埋了吧。”

“为什么?”我心里一惊,一句不经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这些小鬼子害死了多少中国人!就上他做这不见天日的林子里做孤魂野鬼好了!”

但这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爷爷这属牛的脾气,若是他决定的事,是容不得别人质疑的。他要想一条道走到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见我没有了阻止他的意思,就转身走到河边,掏出自己珍藏了多少年的一条雪白的真丝手帕,上面绣着一株兰草,那可是难得的东西。

《马关条约》签订之后,日本人陆陆续续进入到中国,后来国共起了冲突,那些小鬼子就趁火打劫,连根线头子都搜罗走了,比国民党的行径还要恶劣。

这条手帕的颜色比长白山漫天的鹅毛还白,我当真是没见过,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幽香,就像是那朵兰花活了,想用自己的幽香掩盖尸体的恶臭似的。

爷爷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将小鬼子煤球似的大黑脸擦干净,惋惜地看着那双被死神勾去的双眼,轻叹道:“只有包老爷才黑脸,你还不配……”

直至现在,我都不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时也只是同爷爷一起将那个小鬼子草草埋葬了。

白手帕已经变成了黑手帕,估计是不能用了。还有,听说那个手帕是爷爷的初恋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我们爬到山岗上,远远地望着那座低矮的土丘。我问爷爷,干嘛可怜那个日本人?

爷爷回答道:“所有为了国家而战的人都是勇士,不过出发点对错与否,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和爷爷一起庄严地敬了一个中国人的军礼。

后来再想起这事,也有些可怜那鬼子,小小年纪就沦为了战争的牺牲品。那座连墓碑都没有的土丘,想必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埋葬着他们深恶痛绝的敌人吧。

身为掠夺者的坟墓,也定不会开满鲜花,只会成为通往阴曹地府的大门。但死,对于他来说可能是最好的解脱了。

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去世了,而那个身为国民党走狗的母亲给我留下的记忆常常是夏末秋初时的那种阴晴不定。自然,她后来也离开我了。所以,爷爷可谓是对我的一生影响最深的那个人,可以说,若是没有他,我永远不会扛起枪杆,将如同这片大地一样火热的枪口指向我的敌人。

而在我还未开始就结束了的童年时光里,另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在我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更加坚定了我抗日的信念。

他就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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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作品与网络小说的写作方式不同,属于纪实性的作品,每章将以独立短篇小说的形式连载,不定期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作品,请关注︿小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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