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猫声

长春市中心医院的王超医生上夜班，将近11点钟走进病房。这时的病房安静寂然，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只有他形只影单的轻微的脚步声在移动。

他在这里工作多年，习惯了这种环境，多少还有一点喜欢，可以让心灵宁静下来。病人最好的治疗就是心灵的宁静。对正常人也弥足珍贵。

突然，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颤颤的，音符像心电图上描绘的曲线，且频繁而混乱。

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怪声，震颤到人的最敏感的心区，唤起古远的刺激。

他觉得这怪声既陌生又熟悉，与他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听到的猫叫极其相似。猫的叫声令他毛骨悚然，每每便要钻进被窝里，把头蒙起来。这声音久违了，成年之后的今天又听到这种怪叫，不免心慌意乱。

他想，这医院里怎么会有猫叫?是病人带来了宠物?这是不可能的。病人自顾不暇，是想不到要带那东西的。病人家属也是同样地的心理。何况医院有严格的规定，不准带进动物。

也许是从外面钻进来了一只猫?有这种可能性。无论如何是不允许这只猫呆在医院里的。

他快步走进一间间病室，用眼睛搜寻每一个角落。

病人无论轻重，都安安静静睡着。也没什么猫的踪迹。没见着猫，猫的声音却在。而又时断时续。正因为如此，那声音有点神出鬼没，一会儿似乎在这个方向，一会儿又在那个方向。

所有的大病房几乎看完，都没见着要找的那东西。他有点泄气。他想放弃，回到办公室里去。

但是这不仅仅关乎着职责，更重要的是他恼恨这声音。听得见，却找不到，难道也有什么预兆?还是他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

那声音一度较长时间消失。他茫然无措，失去了寻找的目标。他不能唤醒了病人去查问。也许他们没有听到，反而还要向他们说明，原本安静的病室反而闹翻了，有什么好?

一边朝科室走，一边回头。就好像那声音是一个人，会在他身后突然出现，会叫他一声似的。

他相信那声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再次出现。他似乎有点害怕那怪声。他希望那怪声在他离开之后才出现。他加快脚步，逃跑一样。

然而那怪声并不放过他，突然又在他身后响起来。他像听到了立正的命令，只得站住，侧耳细听。他静下心来，凝神屏气，仔细确定声音的方位。然后毅然回身，继续他的搜寻。

王大夫终于在一间单人病室里找到了那怪声。那怪声就是从那个病人嘴里发出来的。他依然在沉睡。他丝毫不知道王大夫为他发出的怪声找得焦头烂额。

王大夫弄明白了那声音竟然就是这个病人发出来的，不禁大吃一惊。人怎么可以发出如此的猫叫声呢?

如果这怪声只是从这间病室发出，而又与这个人没有关系，那么王大夫是会真正的害怕了。现在他只是觉得滑稽。

他在那人身上轻拍，那人立即就醒了，睁着迷瞪瞪的眼睛，很疑惑地看着王大夫。

王大夫问，你刚才睡着了吗?

病人点点头。又四下看看，好像要弄明白，他的东西是不是被人偷走了，不然这个医生怎么问他这个问题呢?

王大夫问，你睡着了怎么发出那种怪声啊?

病人说，我不知道呀。

王大夫更惊讶了，你自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病人说，我娘说我打鼾。声音不好听。来这里住院，别的病人也说我打鼾，吵了他们，医院就要我搬到这小房子来了。

王大夫明白了，这个病人的所谓怪声，对他本人和一般人来说就是打鼾。是啊，人睡着了之后发出来的不自觉的声音叫打鼾，本人怎么会知道呢?

他看病人年纪似乎并不大，却已经没有多少头发，模样羸弱，尖头细脸，耳朵上翻，神态疲惫，满嘴乱牙。明明是个男子，却发出婴儿一样稚嫩的颤音，叫人听了很不舒服。

由于他的满不在乎的样子，令人感到有趣味。问他的体重，只有90来斤。

后来，对这个病人会诊，知道他名叫张大勇，39岁，是心脏病住院。通过检查，不仅仅是心脏病，全身骨骼也变形了。

诊断分析，患者是5号染色体综合缺失症，又名猫叫综合症。这种病极其罕见。

据国内外资料反映，凡是有这种病的人是无法长大的，必在幼年夭折。但是这个张大勇何以又活到快40岁的年龄了呢?

张大勇对王大夫说，他母亲告诉他，母亲生了10个子女，，只成活了3个。他的两个姐姐健康而漂亮，而他生下来就很瘦小。长到10岁就明显跟不上一般孩子。更严重的是一直没有力气，无法干活，由母亲照料。住院的30多天，他一天也离不开母亲。

王大夫告诉张大勇，他睡着了打鼾的声音就是猫叫。

他很惊愕，他说他娘只说很难听，没说像猫叫。他可是喜欢猫的，可惜他自己听不见。他平时学猫叫就是学不像。说着就叫了两声。

王大夫连连摇头，说不像不像，你打鼾的声音像多了，简直就是真正的猫在叫。

他竟高兴地笑起来 ，说你们谁有录音机，把我睡着了的鼾声录下来，让我自己欣赏欣赏。

王大夫说好呀，让你知道你就是一只人猫。也许你上辈子就是一只猫投的胎。

他说，我下辈子仍然要变回一只猫。猫太可爱了，我早想养一只。我娘不准，说你连你自己都管不了，还怎么养猫?我照顾你还忙不过来，还要为你养一只猫啊?

说得王大夫也笑了。

每当王大夫和张大勇说笑的时候，路过的护士也跟过来凑热闹。

护士说，医学上说得很明白，像你这样的病，根本就是长不大，你长这么大是个奇迹咧。

张大勇说，我就是一只哈巴狗。我就是混日子呗。我一辈子依靠我娘，也依靠这个社会，什么事做不了，创造这样一个奇迹也是一个贡献呀。我知道，我每活一天就是创造一天的奇迹。我死了把遗体损给你们，你们要不要?

护士说，你那种身体，简直就不是正常人了，我们不要。

他恳求说，别不要啊，研究我这种病，还就是要我这样的身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