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伤—写给曾经斑斓的岁月（六）
六月六号，高考的前一天。
和往年一样，今天下了很大的雨。大家躲在教室里释放最后的激情，不时有同学发出怪异的叫声，引来哄堂大笑。“叶雪还在看书啊，过来玩吧。”原来是同桌在向自己招手。叶雪轻轻一笑“不了，你们玩吧，我有点困了，趴会。”那个同学嘟囔了一句“那好吧。”叶雪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
对于明天的高考她实在没有把握，这是人生的转折，她必须全力以赴，因为她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要想摆脱这该死的命运，她决定放手一搏。郑新的位置上没有人，他早已经和几个同学偷偷溜了出去，干什么都好，就是别学习，郑新感觉自己再看书的话一定会疯掉，现在他只想尽情的玩。
很晚的时候，郑新才回家。轻轻地打开房门，漆黑一片，安静的出奇。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郑新急忙打开客厅的灯，地上的鞋没有动，平常这个时候爸爸早应该回来了，难道……郑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爸爸的卧室，当他看到整齐的被褥和没喝完的半杯茶水的时候，一颗心跌到了低谷。郑新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床上的手机，刚打开便看到无数的未接，都来自同一个人，爸爸。
他急忙回拨，手机那头却传来令人绝望的忙音，嘟，嘟，嘟。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叮铃铃，叮铃铃。郑新飞快的跑了过了，拿起电话，只听对方很焦急的说“是郑子明的家属吗？”“是，我是他儿子。我爸爸怎么了？”郑新暗道果然出事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你爸爸出了车祸，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快，人民医院急诊科，手术需要病人家属签字。”听到对方气喘吁吁地声音，郑新挂断电话，拿起一件外衣就向外面跑去，拦下一辆出租车，“快，人民医院。”
郑新坐在急诊科外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脸，脑袋埋进膝盖。他没有再精神听旁边中年人方的解释，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一向坚强的爸爸就这样倒下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就像风暴中的扁舟，失去了方向。忽然一股冷风从窗口吹了进来，透过郑新湿漉漉的衣服，凄寒彻骨，郑新感觉自己都被冻僵了，在这个烈日炎炎的六月，郑新心中结了霜。和他一起等在急诊室门口的中年人，黑色的西服，脸上是职场精英不该有的焦急。肇事者，郑新不愿意和他说话，但他还在一旁不停的解释。
“小兄弟，他是你爸爸吧，这次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今天心情烦躁，又喝点酒，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没注意前面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你父亲。你放心这次医药费我全出，一定会治好。”郑新很佩服他的勇气，这个社会哪个肇事者跑的不是比兔子还快，经济高速发展的背后，是人类的不断丧失，城市的霓虹灯下，多少罪恶在重复上演。
他冷笑着说“酒后驾驶，这是犯法的，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是我糊涂，是我缺心眼……”听着中年人不断地自责，郑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撞人后，没有逃逸，还将父亲送到医院，当时自己又在哪里，又在做什么，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责备别人。
凌晨三点的时候，几名医生面无表情的从急诊室走了出来。昏昏欲睡的郑新立刻清醒了过来，“医生，我爸爸没事吧？”他祈求的望着医生，泪水在眼眶打转。“现在还不清楚，等明天检查结果出来才能下定论，不过你也不要着急，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为首的医生开口回答。郑新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他第一次感觉时间过得如此缓慢。郑新看到中年人在与那个医生擦肩而过的时候，将一个鼓鼓的信封快速地塞到后者的口袋里，医生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
清晨，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薄雾在太阳出来后渐渐消失。医院总是有数不完的人进进出出，即使在深夜，依旧灯火通明，有人花钱买病，有人治病花钱，如是而已。郑新走在出学校的路上，今天高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他无法让自己忘记，他也无法忘记自己为它付出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养兵千日，磨剑十年，一切都为了这一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阻挡郑新的脚步，他给父亲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回复。
一夜未眠，郑新食欲全无，但他还是在学校门口喝了一碗热粥，加了两勺白糖。一定要挺过去，他不断重复的告诫自己。寂静的校园，郑新赶往自己所在的考场，当他想再确定一次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准考证不见了。
当我们都认为，人生已经出现坏的不能再坏的局面的时候，上帝总有办法超越我们的想象，把一切弄得更加腐烂。
这样的话郑新在这之前一定不会相信，现在他才明白短短的人生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就像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晴空万里的背后时候，是谁操纵着命运的丝线，将郑新一步步推向绝望。
距离高考第一场还有三十分钟，郑新在来时的路上认真仔细的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汗水打湿了衣服，乱石划破了双手，但依旧没有准考证的踪影，郑新想这便是穷途末路了吧。大街上的行人纷纷回头看向这个双目赤红，头发蓬乱的少年，心头疑问“这孩子怎么了？”郑新没有空搭理他们，继续穿梭在车水马龙之间，一双眼睛紧盯着柏油的街道，即使是犄角旮旯也不愿放过，每一个角落都存在着无限的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如巨锤般不断敲打着郑新攥紧的心脏，也许下一秒，他就要崩溃了。就在郑新感觉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一缕阳光，刺穿了重重黑暗，照亮了他整个人生。是那个撞了爸爸的中年人，只见他气喘吁吁地将一张纸交到了郑新手上，正是郑新的准考证。
“还好，没晚，快，快，快去考试吧，再晚就来不及。”郑新紧攥这手中的准考证，看着眼前上接不接下气的中年人，眼睛有些红了“谢谢”。说完转身跑向学校。中年人在后面喊“小子好好考，你爸爸说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好样的。”说完笑了笑，不知道这小子听到没有，跑的真快。郑新小声的呢喃“爸爸，他醒了吗？”
当郑新来到考场的时候，监考老师已经准备关门了。郑新看了下手表，九点整。迅速检查完所有证件呢，郑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这时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才逐渐恢复往日的节拍。经历了大起大落，郑新反倒平静了下来。
第一场语文，其实高考和平时模拟一样，也没什么。郑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感觉昨天就像一场梦，让这一切早些结束吧。在病房里，郑新看到了脸色苍白，无限憔悴的爸爸，眼前这个男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爸，你醒了，医生怎么说？”郑子明看着眼前长大的儿子，内心充满了欣慰。
“小新，回来了，爸爸没事，你什么时候见过自己超级无敌的老爸有过事？”郑新扑哧一声笑了，是啊，爸爸在他心中就像头顶这片天空，无论发生什么，第二天依旧晴空万里，所以他一直都很勇敢也很自信。“小新还没吃饭吧，这是你萧叔特地从饭店带回来的，趁热吃吧。”说着便将桌子上的盒饭递到了郑新手里。萧叔，郑新不解的看向一旁的中年人。
“我叫萧兴业，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这次的事真的很抱歉。”“萧兄弟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当时我太着急了。本想给儿子一个惊喜，结果躺倒这了。”郑新抬头看到墙角一双崭新的轮滑鞋安静的立在那里，然后一颗滚烫的眼泪就掉到了白色的塑料饭盒中。他上前握住爸爸的手“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郑子明抚摸着儿子的头“傻孩子，哭什么哭，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快点吃饭吧。”
接下来的考试，没有超常也没有失常，简直和平常一样，这或许有些太正常了吧。郑新摇了摇头，难道自己还希望发生点什么。
就这样，毕业了。肩膀的担子突然一卸，大家都有些茫然，今后的路，又该何去何从。在学校门口，郑新遇到了叶雪。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无言。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叶雪盯着郑新的眼睛，问道。
“傻丫头，想什么呢，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即使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有信心能找到你。”郑新笑着说。
“真的吗，哪怕是天涯海角？”叶雪依旧很执着的问。
“嗯，等我爸病好了，我去你家找你，你妈妈的酥油饼能是让人回味啊！”说着整形舔了一下嘴唇，好似口水都流了出来。
叶雪嫣然一笑“你还是这么让人讨厌。对了，你爸没事吧。”
说到这，郑新垂下了头，看不见表情。“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看到郑新悲伤地样子，叶雪也没有多问。“你也要注意身体，别自己先垮下了，我走了，拜拜。”
郑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身旁川流不息的人群，自己仿佛被不知名的完全物质隔开，那样的孤独。他逆着人群，走向自己遥远的归宿。
接下来的两个月，平淡无奇，郑新在医院照顾受伤的爸爸，天气渐渐冷下下来，窗外落叶飘零。期间叶雪来找过他两次，聊聊将要步入的大学，说说过去高中时趣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太阳一晃一晃就落山了。郑新看着手中温热的酥油饼，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郑新回到病房，看见乐呵呵的父亲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郑新无聊的拿起手机，玩了起来，手一松，一只愤怒的小鸟打中了对面高架上的呆猪，三颗星，通关。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爸爸的病逐渐有了好转，或许过些日子就能出院了。填志愿那天，郑新选择了建筑，那是他的梦想，他仿佛看到了无数高楼在自己手心拔地而起，瞬间铺满了整个世界。电话里他告诉叶雪自己选择了建筑，而叶雪没有说话。后来他才是知道叶雪选择了金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