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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高跟鞋的女孩

推荐人:寂寞的卡夫卡 来源: 阅读: 5.88K 次

这一次规模不小的高中同学聚会趋向完结了,十五年后的我们都在各自笑谈人生,聚集在一起对各自的经历唏嘘不已,但,又是用另一种腔调了,我却始终保持着我小人物的位置,如同披在身上那件土色夹棉袄一样不起色,十五年如同一瞬,仿佛高考还在昨日。

穿高跟鞋的女孩

而同学各自的变化如同经历了一个世纪,就算是混得最差的也差不多是编辑或记者之类的,而我却还苦苦撑着自己代课老师的身份,拿一份足够一家喝粥的微薪,他们让我刮目相待了,桌上的丰盛菜肴甚至见所未见,我感叹自己如同井底之蛙,当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一言不发,保持着廉价的自尊硬撑,在我对面,同样是独坐一隅的她,也沉默寡言,在这一时刻,我们似乎有了很早以前就存在的默契。

不等聚会结束,我便狼狈的蹿了出来,然而,没料到她也拎着挎包走了出来,自然而然,我们走到了一起,十五年后的重逢,我们应当有许多话要说,但顷刻化作忧伤的等待与沉默。

“唔……这些年,还好吗?”一句客套从我口中抖了出来。

“嗯。”她紧闭着口,鼻腔里却不自然地跑出这个音节。

之前毫无目的的走路此刻慢了节奏,我其实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随着她的步调慢了下来,如同十五年前常做的那样,我偷偷嗅她的头发,像个天真的孩子,“风吹得人疼,看看你,头发还是那么好看……”

她突然侧过头,望着我,眼里有几分不解,毋宁说,她眼里有几分质问,“是真的吗?你一直没忘记?”

十五年前,我从未敢直视过这双眼睛,但现在,她的眼里竟有几分暧昧的意味,像是听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会得到极大的宽释,我不明白,但眼前这个女人一定过得不如意,我更靠近了些,换做十五年前,我一定会躲开的,人老了后不太会顾忌什么了,我至今都弄不清楚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那样羞涩。十五年,在此期间,我再未见过她一面,只是在日记本里捕捉她的影子,我在过道上停了下来,城市的灯红酒绿与来往不息的车鸣都被甩在我们身后,这个城市的繁华映衬着我们的沧桑,此刻,我却想再一次认真地看看她。

以前爱玩流行的她如今却换上了一副朴素的装扮,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依稀可见,她不曾老去,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她依旧一袭过肩发,让风吹得向后飘摇,那一张我不曾读懂过的脸此时离我更近,散发着温热,让人有种想去亲吻她的冲动,我将手伸向她,原本想抚摸她的脸,却微抖了许些,我让手背顺着她的头发泄下,故作镇静的说:“当然,没有忘记,这多少是一个秘密!”

她显然怔了一下,睫毛紧张地跳动,仿佛如梦初醒:“你说……”

“十五年前的你没有到场我的聚会,我其实只想说,我想要你的一根头发。”

“十五年前的我?……对呀,那时我还太胆小,你记恨我吗?”

她说出这话时像个小孩一样单纯,对我,却不知是什么感受。

“不,我还是惦记着你,即便没有那根头发……只是个记号,你的记号,该死!?我怎么会想对你说这些……”

接着,我看着她,仿佛入迷了,即便她的脸不再带着那么冷冰、高傲的表情,却依旧有种很神秘的感觉,似乎来自远古。

“今天,讽刺?!你为什么会来呢?记忆中的你从来不善于拒绝别人,那次,却毫不客气拒绝了我的邀请……”我冷不丁从口中冒出这句挖苦。

她对于我的问话不打算否认,但却并不谦卑的回应,这使我觉得她比我高贵。

“说什么呢??我是……今天,为了你呀。”

带着几乎不自然的笑腔,她又转过身,将衣袖拂过她的脸角,“如今,我是怎样呢?”她指着远处一幢幢新修的洋房和大厦,“你看,它们中有哪一件,哪一样是属于我的呢?”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一家人如今挤在30平米的空间里,妻儿老是向我抱怨的情形,我何尝不是落魄到如此呢?我试着报之以纾解的笑容,但,尴尬极了,我不会笑,只是慢慢吐出一句:“如果当时我……”

她不禁转过身,望着我,连同眼角噙满的泪水,一起责问我:

“是呀,如果当初你……”

她突然止住不说了,我看着她太过认真而有些肃穆的脸,心里不禁荡起一阵涟漪,这依旧是那个我见过的世上最美的女孩,回忆漫不经心蹿进我的脑海,周围的一切,连同眼前的她朦胧一片,我似乎看到了她的眼中——那些灰蒙蒙的过去。

从我口中同样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当时你,可爱极了。”

“第一次,穿着一双太过合脚的高跟鞋,时而晃悠的样子,指甲上全涂满了红色,一身白裙子,像一个要出嫁的新娘!”

“有那么好看吗?”她转而陷入温馨的遐想中,但同时像是在肯定我的描述,这个自恋的女人,多么可爱呀!

“别打断,高二的年纪,一切来得太不可思议,那一次,是我们重逢,却像是初次见面,你就像今天这样,穿一身棕灰色大衣,柔黑如泉的头发垂在肩头,你用一种直率却又深邃的目光盯着我,似是在我脸上打探有几分被你吸引的颜色,不错,你只用了一眼便完全看穿了我,那一双眸子有多深呀,让人害怕盯着你瞧,我相信世上再没有第二双眼睛会让我如此恐惧,我被你深深吸引住了!”

“再后来,你坐在了我的后边,墙角的一隅,我有时便透过玻璃看你的镜像,有一次,你低着头,蹙起眉头,露出一副忧郁而又有所思的样子,脸上的霜似的颜色显得你生气一般,我侧过头不住看你,看你玩弄你血红色的指甲,你是个聪明而感情细腻的人,总是把心事这样藏进你的指甲里。你则微微抬起头,用如同蚊蝇的声音细细说,‘别这样看着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生冷的拒绝,我回过头,默默地,不再说话……”

“再后来,我们分开了,分班的那一天,你紧张得如同小鹿,怕你进不了A班,最后——当然,如你所愿了。此后我们就很少说话了,我也不大搭理你了。直至后来我送给你一颗海螺,一颗让我觉得蒙羞的丑陋的海螺,我没有对它作过承诺,你却嘴角含笑,眼角处闪着动人的颜色,让人产生一种妩媚的错觉,像个男孩子的你,我竟没有料到……你那么好看。”

这时,她咯咯笑了出来,看得出,她从未料到——我那么“顽固”。

“再后来,我见了你最后一面,丝毫不像期许的那样,我木讷的要死,在你面前,我变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小毛孩,我竟像一个乡俗流氓般把一份礼物塞进你手中,我连客套话也没留下就像兔子似的逃开了……一切,连同那六页信,都不那么浪漫……”

“当时我们还小,是吗?”

她没有回答,而在这如同夜一般的缄默中,我感觉到了我们的心照不宣,一种模糊而感触不到的东西。

“以前,你的名字对我而言总是那样神圣,不需要借助任何形容,就能让我感觉到你,可是,现在……”

她仰起头,路灯微黄的光线打在她脸上,泪珠的痕迹格外晶亮,给她恬静的脸颊添了一种动人的风景,她的眼睛——那样深邃,那样温柔,那样让人怜爱,她身上仿佛有一股气息,让人有种很容易与她亲近但却不忍伤害她的复杂情愫,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想表达什么。

我突然哽咽了,全怪这冷风把我的泪风干了,她抑制住自己太过强烈的感情,说:“是呀,你现在何必记得我呢?当时你……”

她不再说了,也许是夜的静让她起了警惕,而我,却看到,回忆中那个趿着高跟鞋、白裙子的女孩向我招手,向我靠近,清脆的脚跟打着地板的声音……夜空浑然不觉明朗了许些,已值深夜了,我此刻才注意到,她今天没有穿高跟鞋,而是换了平底鞋。

“其实,我一直想和你散步,可一直……今天,我如愿了不是吗?”我不禁喃喃地说。

她将手伸出来,抚摸过我的额头,指尖顺着脸颊滑下,忽然,她害怕似地将手缩了回去:“不……你多么可爱呢!”或许,我的胡子茬又深了吧,她转而换之以紧张的神色望着我:

“我可以抱你吗?”

以上,致十五年后

——二零一三年十二月于三峡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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