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美好》

她时常有种孤独感。虽然她有一个富足的家，有一个天天坐着飞机到处跑能挣钱的老公，然而除了家之外，网是她的依恋，是她精神世界里的天堂。每到她有些孤寂和伤感的情绪缓缓地在心底浮动时，她就钻进了网，享受这五彩缤飞的虚拟世界给她带来的许多新奇和惬意。

她记不清她是什么时间开始喜欢了在网上漫游，反正就是老公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像是独自一人逛商场，看风景似地泡在网海里漂浮，每一处的风景她都啧啧称道，每一个心灵的低吟浅唱她都感到惊讶和新鲜。于是有一天，她也学着把自己的心情变成了一篇篇叙说惆怅和寂寞的文字。

那天她无意间把自己漂泊的心停靠在了一个空间。那是一片装扮得湛蓝蓝的天地，像一片蓝色的海洋。她喜欢海。浩瀚恢宏。惊涛拍岸。博大而又深邃。当她逐一地品味了那些沉甸甸的文字后，才激动地发现，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男人。

他用简朴的文字编织出的经历像绵延起伏的山峰一样，构成了那些感人肺腑，令她灵魂震颤的人生故事。她叹羡他驾驭文字的深厚功底，喜欢他隐藏在文字里的睿智和冷峻，他把语境塑造的那么的优美而高雅，语气沉稳而成熟，字里行间流露着岁月给他的砺炼和从容，还时不时地带点幽默。使她为之动容的还有，他娓娓动人的感情述说里总还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

有一天她发现，这个有着淡淡忧伤的男人也注意到了她。在她留下的那些流露着伤感和幽思的文字里来来去去，每一次总在她的空间里留下几张赞票。或是为她孤独的的心语挥洒上一些温情而热烈的文字。像初晨的阳光吻干了叶尖上的露珠，又如丝丝的细雨梳理着布满尘埃的枝桠，她渐渐地心里温热了起来，有了湿润的感觉。

时间一长，她渐渐地离不开这种感觉了，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喜欢到他那里去了，因为她觉得那片蓝天下有温润的阳光照耀着她，她去那里就像在广袤的田野里自由的散步，又像是在海滩上追逐着潮涌的浪花，可以自在地和他倾诉着自己对温暖的向往，而且她也愿意和他分享她心里偶尔飘过的快乐和惬意。她觉得这个这个男人是那样地体贴入微，不然他怎么像蠕动在她心里的虫子般地知道她内心的脆弱和柔软，还有多愁善感？

他的文字总像一只熨贴的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她心灵上的每一处折皱，是那样的细腻和温情。所以，以后她不再把自己心情像一片落叶一样地随风游曳，她开始专注地停靠在了那个蓝色的空间里，享受他的文字给她带来的快乐和激动，她渐渐把这种清新鲜活的，甚至有点甜丝丝的感觉变成了一种生活里几乎不可缺少的的过程，她每天都在这过程里自由呼吸，享受着如同氧吧里那种沁人心脾的清爽。

终于有一天，她和他不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回复中交谈，而是去了相对私密的聊天室。

在那里她和他有许多忽然间想说的话。那些话是在空间里往来时的感触，积攒了许久在心里挤满了，再也装不下了。

她激动地说：我已经陶醉在你那些鲜活的文字里无法自拔。你让我总是依稀看到清晨和阳光。

他也热情洋溢地说：你的文字也很美。很伤感。加上那支缠绵哀婉的小提琴曲。有时让人掉泪。

她说；人在生活里总有一些不如意，无处倾诉。遇到你，让我高兴。

她又说：你把那些冰冷的文字接纳了，捂热后又还给了我，我很感激。

她喋喋不休地还说：我倾慕你的文字，还有那些故事，把人生的四季都写得那么让人感动。

他说：让我感动的是你心灵里流出的的那些小诗，像忧伤的小夜曲，撩拨得人心醉。

他鼓励她说：其实不必太伤感，有阳光的日子还是比阴霾的日子要多。

他又说：我把你捂热了，我自己也有了温度，虽然我曾和你有过同样的心情。

她笑了：呵呵，那我们就互相取暖。在心灵寒冷的时候。我依偎在你宽阔的胸前。

他也笑了：呵呵，溽暑难耐时，那我就沐浴在你清澈的目光里。我们的心灵都有了春天。

他忽然说：今天我这里天气就很好，窗外云淡风轻，阳光充满了暖意，你那里呢？不愿出去走走？

她说：有你在，我已经感到和煦的风在吹拂，没感到缺氧。我不想动。

他笑了：呵呵，同感。你是突然绽放于我生命中的一朵奇葩。

亢奋中的她开始享受起这种热烈中的丝丝感动，她把偶尔变成了必然，在准确的那个时刻，甚至一分不差地坐在电脑前，开屏几秒钟后，那个男人已经早早地在那里等着她。他们的交谈开始逐步的深入，从天气和新闻开始聊，经过相互的倾诉，渐渐直至灵魂的深处。然后谈到了各自的人生，谈到了人生的得到和失落，谈到了家庭，孩子，男人，女人，还有婚姻和爱情。她也读懂了他的文字里留露出的那些淡淡的忧伤：他有一个父辈们满意的门当户对的婚姻，但却没有情投意合的爱情。于是她同病相伶，很替他惋惜。她也试图用自己的文字安慰他。给他说了许多她从没说过的那些温柔如水的话语以平复他的心情。

最后，她在他提出留下她的联系电话时戛然止步了。

他说：我的要求是不是太唐突了？让你感到突然？

她想了想说：其实这也没什么，我预感，也许总有一天会有这时刻的。

他笑着问她：那你为什么顾虑？不愿以更真实的方式交流，躲在屏后？呵呵。

她沉默了半天，才说：我有点怕。也许此后还有比这更真实的会来临。我毫无准备。

他说：该来的终究要来，不该来的想来也来不了。

他又说：其实人对真实的渴求永远比虚拟的幻想要来的更为迫切。你能理解吗？

她显然迟疑了。纤细的手指尖在键盘上跳了几下，抹去了，却又重新说：理解。其实我也想，把所有关于你的幻想和揣测全部都变为真实。

她又说：真实多好啊，透明，清晰，可以触摸到，可是……

可是以后是什么，我们都不清楚，也不确定，对吗？他替她说出了她心里的话。

他呵呵笑了：我要你的电话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只是我最近可能要去你住的城市开会。

他又说：如果有空，想顺便看看你。如果你不方便，那我开完会就走。

她心一下子突突地跳了，天哪，据她所知，他住的那个地方离她的城市远隔着万水千山，几乎是从中国的最东边要跑到最西边。他说的虽然若无其事，但她分明听出来，他对那个他渴望的“真实”充满了期待。

为此她竟有几分钟都在犹豫。直到对方连打几个问号时，她才回过神来。

她稍作了一下推挡说：你是开会，别让这事情分散你的工作精力。

他说：我已无法抑制，我渴望这种奇特的经历和打破这种神秘的感觉。

一阵沉默。但很快跳出他的字：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怎么办呢？虽然……但是……时间在她的纠结中一秒一秒的流逝。她觉得自己虽然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却也不愿生硬地拒绝他的热情。

她想象出他在屏的那边焦躁不安的神情。她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做出抉择。否则会让他感到她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女子而降低了她的形象。

于是她选择了一个可退可进的方式，打了几个模棱两可的字给他：你先开好会。然后，再说。

然后她惊慌失措的关了屏。的确，她对这突如其来的“真实”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也给她自己那份有所期待的好奇心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那几天，她确实看到了他从空间里失踪了。她也因此一直心情忐忑。那个该来的也许正在向她走来。

但该不该见他的选择却仍然没有确定下来。她觉得自己仿佛正徘徊于一个边缘地带。边缘的这边是美丽的风景，充满着诱惑，但另一边是什么，她还是看不清。

那天下午她打开屏，再见到他时，他告诉她：他已经到了这座城市，也许离得很远，也许就在她的身边。甚至是一道薄薄的墙。呵呵。

他还说：其实网络也很好，总是留给人许多奇妙无尽的想象。这种想象的梦幻力量很诱人。

他显得很兴奋，说了一个她挺熟悉的酒店的名字。他说他就住在那里。

其实那个三十层高的酒店真的离她住的并不远，过一条马路一拐弯就是。从窗户甚至可以望见那个酒店高高的装饰楼顶。

她的心又开始突突地跳了，她不知该怎样回答，但她的忐忑惶然之中分明还夹杂着一种隐隐的喜悦，要不然她心里也不会有着那么一种异样的颤动。她被他的执着和不顾一切而感动了。该来的终究已经来了，她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可她还是没有彻底的想好。虽然昨天晚上用了一个通宵在思考，可最终她还是内心纷争不已。

她只好慌乱中打了一些欢迎之类的套话送给他。

可她又觉得这似乎又对不住他。人家可是飞过了千山万水才到了这里的啊。

于是她说：路上辛苦，开会恐怕要几天吧？

他显然停顿了，会话栏上一片空白。

但很快他说：只有一天时间，明天一早又要飞回去。那里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然后说了一句令她莫名其妙的话：理智有时会输给冲动。但现在好了。已恢复。

他显然像是改变了口气，又说：其实你不用紧张，一切如故，我只是给你打个招呼。不会打搅你。

他还说：他为她能幸福地生活在这样一个美丽干净的城市里感到高兴。

他的宽容和理解使她忽然感到了惭愧，人家并没有那种非要勉强的意思，可她却如此的小气。

于是她霎时间有了一种大度。稍稍凝思了几秒钟，然后她的纤指立刻在键盘上敲出了如下的话：今天我们见面，请你吃饭，尽地主之宜。发出这些字后她立刻赶到脸上发烫。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然而她还是横下了心。又说：请你定时间，告诉我。现在。

但没想到他的回答竟令她出乎意料：

不用了，真诚地谢谢你。其实我在来之后，就在刚才，我忽然改变了想法。

她惊讶地问他：为什么？然后连打了三个问号。

因为你的犹豫和忐忑让我冷静了下来。你让我重新审视了我的冲动。他说。

他又说：刚才我冷静地想了，在情感的世界里，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用现实去触碰它，也许更好。

就像一件精美的玻璃器皿，我怕被我的一时冲动打碎了。这种美好将永远的失去。他补充道。

她沉默着一语不发，任由他的思想自由驰骋。

他又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通一个电话，只要听到你真实的声音，我也就满足了。

以后哪怕是远隔千山万水，我也能感到你真实的的存在，作为留念或是你回赠我的最好的礼物，你说呢？

然后他又幽默地说：我来了，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吧？

她淡淡笑了。可是很苦涩。她的心立刻没有了刚才那种忐忑感。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她虽然觉得和她原来的预期不大一样了，甚至有点若有所失，但她还是愉快地答应了他。

于是在同一座城市，隔着一条马路。她和他通了话。

他在电话里说：我没想到，你的声音这么好听，像山涧的流水。和你文字里那种年龄的感觉不大一样，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声音。

她浅浅地笑了说：我也没想到，你的声音那么深沉，像一把演奏中的大提琴。很让人陶醉。

他想像着她的摸样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却有着年轻漂亮的容貌和浪漫的气质。清澈的目光里时不时地有点忧郁和伤感。对吧？他说。

她也从他的声音里勾勒出了他的画像，她说：你大概四十多岁吧，高大俊朗，性格开朗活泼，脸上也许有着深深的皱纹。但心依然年轻。我也一定没说错吧？

两人在电话里互相说了印象后，都呵呵地笑了。他们忽然间觉得生活是那样的美好，都互相用脑海里最热烈的诗情画意描绘出了对方最完美的形象。

他说：我们用最丰富的想像相互照了相。然后把底版永远留在这美好的一瞬。珍藏在我们的心里。

然后又说：让我们想象中的那些美好，永远大于相见中的真实吧。

她说：永远，永远，别让它曝光，才显得永远珍贵。直到有一天我们老去。

他和她都心照不宣。缘于情，止于理。把那种相互倾慕的美好和神秘感毫无触碰，完整无损地保留在了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他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经历了我们渴望经历的。就此止步。就让我们永远成为空间里最真挚的朋友吧。

她再一次被他感动了，被他身上那种强大的理性的力量所感动，也激动地说：我们永远是最知心的朋友，在空间那块小天地里，我们还会紧紧地相拥，继续走下去。

后来，和过去一样，他们依然在空间里热烈地倾诉交谈。她成了他网络里的红颜知己。他成了她空间里的亲密无间的老大哥。

只是她有时细细咀嚼起来这种感受时却很茫然：是友情？似乎不尽然。有点像婚外恋？但细想却又不是。似有却无，朦朦胧胧，隐隐约约，但确实又是在用灵魂对话。她相信这决不是爱情，但又无法缺失。她经常在关屏后呆呆的在想：这种奇特却又无法摆脱的异常感觉究竟是什么？但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然而如果有一天这种异常的感觉不在了，她预料中的感受却是真实存在的：她会像缺氧一样地难过，像是失去了一件心爱的宝物一样的痛心。

她会被打回原形重新回到以前那种落寞无聊的日子里去。因此，她期盼这种异常的感觉能够长久的在她心底储存。就像储藏起一坛陈年的老酒。她无法想象，她离开了那个蓝色的空间，离开了那个男人为她心灵写下的那些动人的文字，没有了她对他无数次的猜测和幻想中的那些神秘和美好，她的生活会成什么样子。特别是，当后来有一天她和他聊天时，他无意中向她解密过那次行程的真正目的：其实那次他根本就没开什么会，而是真心实意地专程为见她而去。她当场感动得流下了滚烫的泪。

2013.12.20云雪海风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