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空山
天已经完全暗了，在黑色的幕布上，仍看得见密集大团的乌云，偶尔出现一道骇人的白光，伴随而来的便是轰隆隆的雷声。雨滴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大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雨水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汇集成一道道小河，汹涌的河水顺着山沟急匆匆地流淌下去，所流经之处压弯了草的腰身，冲碎了花的躯干，撞击着树的根茎。山脚下堆积的水越来越多，顺着人家的门缝源源不断地流入。盛夏的雨总是来的这样猛烈，这样的无情，仿佛随着一声声的怒吼将天空撕裂了一个个口子，于是水便倾盆的下。
又是一道剧烈的闪电，将天空映的恍如白昼，只燃烧着煤油灯的屋子霎时间也亮了起来。“爷爷，我怕，你快来陪我……”小孩子缩在床脚，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唉，爷爷这就来……”老人佝偻着腰，看着从门缝源源不断涌入的雨水，无奈地摇摇头，边叹气边回答着。
夏季本来就是暴雨多发的季节，今年的雨水比往年更加不寻常。时不时的电闪雷鸣劈裂天空，劈向大地，使孤独的人失眠，让睡梦中的人惊醒，扰得人们精神不济。老爷爷坐在床边，一边轻轻地摇着手中的蒲扇，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孩子的后背。
“爷爷，我睡不着，你在给我讲讲孙悟空的故事吧!”孩子躺在床上玩弄着自己的双手双脚，来回打滚。“好，爷爷给你讲孙悟空的故事，”老爷爷边说边侧躺上床，轻轻地拉开了被子，给孩子盖了上去，“很久很久之前，在海边的一座山上，有一块大石头，它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便开始吸收日月精华，于是它慢慢有了生命……”
“爷爷，石头真的是有生命的么?”孩子打断爷爷的话，好奇地问。“当然了，万事万物都是有生命的，不管是鸟兽虫鱼，还是草木岩石，都和我们一样有生命。”爷爷回答道。“哦……”孩子似懂非懂地回应着，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吓得他向爷爷扑了过去。“爷爷，你说小花小草和石头在外面会不会害怕呀?”爷爷想了想，说：“小花小草和小石头每天都在外面站着，他们已经变得很勇敢了，我们既要爱护他们的生命，也要和他们变得一样勇敢!”孩子吮吸着手指，点了点头，进而将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地喊道：“我要成为最勇敢的男子汉!”又催着爷爷：“爷爷你快讲，后来怎么样了?”
爷爷接着讲道：“后来呀，这块石头的能量越积越多，终于有一天充满了能量，只听见轰隆一声，石头裂成了两半，从里面跳出来一个猴子，这就是孙悟空……”“哇，从石头里跳出来的吗，”孩子揉了揉眼睛，打断爷爷的话，“爷爷，为什么石头里面会有一只猴子呢?”“嗯……”老人犹豫了一下，“因为石头是有生命的，而且这块石头经历了很多磨难，所以他里面住着一个很厉害的猴子。”“原来孙悟空是这样出现的呀，”孩子喃喃自语道，进而又问，“爷爷，那我是怎么出现的呢?”
老人沉默了。孩子依偎在老人的身边，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窗外是细细密密的雨，听得见雨落下的沙沙声。老人仰头看着斑驳的天花板，脑中浮现出四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那天的夜晚也是如此滂沱的大雨，大雨洗净了酷暑带来的白日的闷热，却洗不掉老人心头的闷热。眼看着自己的小外孙就要出生了，期待与不安在内心交织着。他想起去年冬天去驻守边疆的儿子，心里涌起欢喜与酸涩，又想起早几年去世的老伴，脸上的泪水与滂沱的大雨融为一体，他揩了揩湿润的面颊，在屋子门口来回走动。可天意不遂人意，随着孩子的哇哇坠地，他的母亲却永远地失去了她的生命。老人看着躺在草席上的儿媳，那个曾经与自己相互依靠，尽心尽力的亲人，几十年的坚强溃于一时，他沉痛地呜咽起来。这时，怀中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了爷爷的难过，开始哇哇大哭。孩子的哭声唤醒了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老人，他低头看着这个鲜活的生命，又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振作起来!振作起来!
从那之后的四年里，老人与孩子相依为命。老人靠着守护山林获得一部分经济来源，又在山上捡树枝卖给山脚的居民来补贴家用。白天他带着孩子在山上玩耍，教他认识各种昆虫和植物，带他学习大山中的生存之道，晚上便给孩子讲述各种神话故事。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爷俩彼此为伴，依靠着大山一天一天的过活。虽然日子平淡无奇，但有了小孩子的天真活泼，日子也算不乏趣味。但老人的心中还是有着缺口，本来应该是快快乐乐的三世同堂，可如今，竟盼不到团圆的时刻。想起五年前儿子的离家，他既感到光荣，又感到鼻酸，想起孩子的母亲，他的心中猛地抽动，年迈而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光，想起早些年去世的老伴……老人用袖口擦干脸上布满的泪水，抬头望向窗外，清晰分明地看见淅沥的雨水落下而泛起的涟漪，雨滴折射出晶莹的光芒，在这暴风雨之夜，反射出的明亮。
老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因沉默许久而沙哑的嗓子：“孩子，孙悟空是天地精华的产物，而你是因为爱与希望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耳边响起孩子迷迷糊糊的声音：“爱……希望……爷爷讲过……”
窗外暴风雨不知何时停止了，雨后的山上散发着泥土特有的清香，从窗外伴着蝉声飘洒进来。耳边渐渐传来孩子均匀的呼吸声，老人拿起蒲扇吱呀吱呀地摇动起来，口中轻轻地哼着古老的歌谣。时间不早了，老人伸手剪去煤油灯芯，窗外的月光如水般倾泄而入，照亮了孩子睡梦中的笑脸，充盈了空荡荡的大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