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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孝子示例

推荐人:赤袍 来源: 阅读: 2.06W 次

天阴沉沉的,老张头的心里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不孝子

今天,是他独生的儿子张梓洋的葬礼,儿子死于脑癌——这也是他在儿子死后才知道的,儿子一直都瞒着他。来吊唁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多是张梓洋生前的同事,老家的邻居也来了一些,皆面露愁容的安慰老张头节哀。

老张头坐在门口抽了口烟,缓缓呼出烟雾像是呼出满腹的心事。他知道来的人都在议论些什么,只是装作一副没听见的模样,因为,他似乎没有可以辩解的理由,似乎,真的没有。

他们说,张梓洋是个不孝子,死了就死了,没了他老张头或许还能多享两年清福。

老张头弹了弹烟灰,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想起来儿子小学的时候过儿童节发了两块糖,一直都没吃,汗津津的小手攥着回家给他吃,老张头的嘴角扬了扬,眼前依稀浮现出儿子那张稚嫩的小脸。

他还记起儿子挣得第一笔工资给他买了件灰色的外套,那时他逢人就说,乐呵了整整一个星期。除此以外,好像真的没什么了。

一根烟见了底,他在地上捻了烟头,回过头去看儿子的遗像,黑白照片里的张梓洋浅浅笑着,眼睛里漾着微光。照片也是老张头亲自选的,儿子照片不多,表情也多是淡漠的,唯独这一张有着笑意。

“张梓洋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事大概就是没把自己患了绝症的事情告诉老张,要不然老张的头发又得白一圈。”他们还在说,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清晰的钻进了老张头的耳朵。他从台阶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进了屋里:

“先下坐吧,厨子已经把菜都做好了。不用管我,我再陪他会儿,说些话。”

“哎,老张你也想开点,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开了席,客人都落了座,老张一个人坐在灵堂里看着儿子的照片,愣愣的出神。

儿子的出生伴随着的是孩他娘的死亡,张梓洋出生的时候是难产大出血,生下来以后孩他娘只看了他一眼就阖了眼睛。张梓洋体弱,小时候总是害病,老张想了一切办法都没调好。

最后他甚至去找了算命的先生——他知道这不靠谱,是迷信,可他别无选择。算命的装模算样的掐指算了半天说他命里缺水和木,收了一大笔咨询费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老张去给孩子改了名,情况依旧不见好转,最后,名贵药材补了个齐梓洋的身体才稍微壮实了一点。期间,家里虽然穷了点但老张一直没让孩子受什么苦,孩子已经没了娘,只能加倍的对他好。

上了初中,梓洋总是逃课,班主任来了家里几次劝老张给孩子办退学,老张陪着笑脸给老师保证,又送了礼才解决了这个麻烦。再就是儿子升高中的时候,老张找了个伴,脾气好得很,可是儿子就是不同意,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老张和女方见面,婚事最后黄了。

老张虽然心里有气但想到孩他娘,还是默默忍下了。等学上完,正当老张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担心时,儿子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姑娘,老张心里乐开了花,可笑过之后就得为婚礼发愁,宴席要花钱,婚车要租,房子得买,家具不能缺,戒指也不能少。

梓洋刚刚毕业根本没什么钱,老张拿了养老的积蓄才勉强办完了婚礼,东拼西凑的又为儿子在郊区的新房付了首付。虽然受了不少白眼,但老张还是很高兴,毕竟以后儿子就是大人了,成了家,也算了了亡妻的心愿。

四月的一天老张正风风火火收拾着去城里的新家,儿子打来电话,说岳母要住在新房里,房子小,四个人住不开,况且以后还得要孩子。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瞬间就被浇了个彻底。挂了电话,老张瞅了瞅空荡荡的老屋,默默地竟流下泪来。

老张头又点了根烟,缓缓吐出烟雾,烟雾迷蒙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灰色的下午。

再次到新房时看到的是满屋的狼藉,小两口吵架,闹着要离婚。孙女娇娇躲在门后已经吓坏了,亲家母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抽泣。老张心里一口火憋着难受,上前两步打了梓洋一个耳光,梓洋愣了,老张也愣了——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动手。

儿媳妇没了动静,放下了拿在手里的花瓶走到门后抱起了娇娇,带着她娘,走了。

再后来,两口子还是离了婚,任凭老张磨破了嘴皮子还是没能挽回。关于抚养权的问题起了争执,昔日的两口为了孩子又闹着要打官司。律师都找好了,儿子却在开庭的前一天撤了诉,放弃了娇娇的抚养权,条件是房子归他,他选择了房子,不是孩子。老张知道儿子为了套房子撤了诉后一口气没上来,翻了眼昏了过去。

“洋子,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呢!”老张头看着照片上浅浅笑的梓洋,沉沉的叹了口气,泪水就花了视野。

梓洋不是没对老张好过,老张住院的那段日子,儿子一直很尽心,老张时常回忆起那段日子,他常常想,要是自己在多病一会多好,儿子就能多陪着他了。可这毕竟也只能想想,已经债台高筑了,在住院下去,吃什么?

老张出了院不多久儿子就恢复了平时那副淡漠的模样,或许是嫌他累赘吧!连说话都不如以前那般了,还总是支使他,老张也渐渐发现儿子好像懒了很多,他经常一睡就是一天,还总是丢三落四。

他记得梓洋曾给他说过,要他多活两年,他还有好多事没学会,得等老张头教会他。哎哎,那时的老张头满口应着,可是得多活几年,至少得看着儿子真正可以一个人生活。

阴历七月十七,老张记得清楚。那天他正在家里擦地板,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电话那头问:是张老吗?您的儿子张梓洋先生过世了。

老张盘着腿坐在地上,他在想,那些邻居们说的到底是不是对的,梓洋这么多年做的那些事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不孝子。他,真的就是一个不孝子吗?

“是爹的错,爹太惯着你了。”

宴席是在黄昏的时候结束的,老张头送走最后一个来吊唁的宾客,脱力的跌在沙发上,心里空空荡荡的,缺了一大块。

白发人送黑发人,梓洋,你真是爹的乖儿子!

张梓洋死了,房子的月付也就没法再交,老张合计了合计决定把房子卖了,卖房子的钱一部分归娇娇,一部分先留着养老。买家已经看了房,连新家具一并要着,价还给的不低,老张就签了协议。他得收拾收拾,能带的都带回老家去,也好快些给人腾地方。

书房的大书架里整整齐齐的排着好多书,因为张梓洋是学建筑出身的,所以上面多是关于建筑的专业书籍。卖废品的话也买不了多少钱,索性就留下了。书桌上有个小抽屉一直锁着,现在儿子过世了钥匙也不知道去了哪,老张怕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找了工具开了锁,抽屉里放的东西也不多,就一个棕黄的档案袋,也不厚。老张基本没什么犹豫就拆了袋子,映入眼帘的是儿子娟秀的字迹。

“爹今天昏倒了,是恶性肿瘤,就算切了死亡率很还是很高,也再难多活一年。我实在不想让他再受这罪,做了手术呆在医院里生命还是会慢慢流逝,况且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真心不好闻。

我知道他怨我不要娇娇要房子,要钱也不肯要自己的骨肉。哈,我还真是不孝呢!爹还能撑多久呢,我不知道,我还一直以为他能活好多年,怎么也得到九十吧,看来是我太乐观了。我想起来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亲不待?

爹没享过什么福,反倒是我一直在给他找麻烦。剩下的日子我希望可以让爹过得好一点。毕竟,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时常在想,我这病算不算是老天为我的不孝做的惩罚呢?

或许吧,不过现在再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娇娇跟着阿娟也好,至少不会像我。房子的钱,我以为可以留给爹的,那样就算没有我爹也能过个安详的晚年。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老张头放下信纸,想起儿子不要娇娇的那件事,想到房子,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病,知道他过世后我会卖房子,这样就能留下钱给我了。一直以为洋子没什么长进,是爹错怪你了。老张抹了一把老泪,喃喃了两声,肿瘤?洋子一直瞒着我,两年过去了可是现在我的身体也硬朗很啊。

“这段日子过得很快,和爹相处的日子我真的很满足,可是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今天翻《读者》的时候看到一个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说是一对老夫妻,老伴郁郁将忘,老先生不想让他妻子这么离开。渐渐地老先生就连最简单的事情也总是忘记了,老先生有心脏病却总是忘记吃药,该禁口的也都统统记不住,衣服和各类用品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老伴挂着先生一个人没法好好生活只好一遍遍的告诉老头,一遍遍,一天天,老伴在有着对生者的挂念后渐渐撑过了危险期,活了下来。想赌一赌,看上天是否给我这个机会。”

“现在的状况使我十分的痛苦,一方面我希望可以给父亲尽孝,另一方面我又固执的维持着那个可笑的、与上帝的赌约。在我有生之年难道就一直这样对待父亲?——我快撑不住了。”

“爹近段已经和附近居民楼的邻居们熟悉了,现在他喜欢饭后跟他们一起打牌。爹答应我会一直给我料理各种烂摊子,一直到我稳重一些。虽然他的语气很无奈,但即使是这样,只要他应了也是好的。爹他在乎我,很在乎很在乎。

今天去了医院,又做了一次化疗,头发开始脱落。倒计时开始了。”

“我已经尽可能的少回家了,工作也辞了。平时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回忆这一生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做过什么好事。

明天娇娇放假,我想去看看她,要不然我怕我以后都没机会了。”

“今天和爹一起去了趟医院,给他做了个检查。医生很惊讶的告诉我爹的肿瘤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

看来,我赌赢了。”

“时间不多了,我该安心的上路了。爹和娇娇都很好,这就已经足够了。”

老张头看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泣不成声,信纸轻轻滑落在地上。( www.duanwenxue.com)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暖暖的映在信纸下露出的一张卡片上,稚嫩的简笔画画着手牵手的三个小人,两大一小。歪歪扭扭的字迹很认真的写着:

“爸爸,父亲节快乐。

——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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